拒绝流浪

——想念凡高

林晓莉

像游子匆匆的足迹一样,对生命热烈渴求的凡高依然找不到心灵的故乡。无定的奔波倒也罢了,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他似乎老了,屡经波折后还需什么课堂呢?一切重又归于宁静,生命就是一连串的失败和失败后的无奈么?当弟弟提奥面对着一摞厚厚的画稿捕捉到他正要去追寻的路时,凡高的心为之豁然开朗,一颗漂泊不定的灵魂终于停泊在艺术上,生命从此拒绝流浪。

目标是确定了,徘徊游移的痛苦的解除,意味着艰苦跋涉道路的刚刚开始。米莱说:艺术是一场战斗,献身艺术是应该倾注心血,奋力拼搏的。凡高用他暂短的一生做了忠实的实践。他深知艺术是一张价值昂贵的支票,需用艺术家的整个生命去兑现。由于远离了舒适的生活,凡高在肉体上长期经受着折磨,灵魂却能够毫不受损。财源的短缺并未导致才思的困乏,这就是艺术家超出常人之处吧。只有激情,只有狂热,画布上涂抹的是厚厚的颜料, 也是厚厚的生命。他成了一架安全投入绘画的机器,痛苦和热情填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画板,创作出的作品却完全得不到世俗的承认。他感到一种更深的苦痛。然而他能够对自己说:我认为艺术家指的是一种始终在寻求,但未必有所获的人。艺术的价值无须兜售者的明码标价,却蕴含于艺术家心灵的痛苦和欢乐之中吧。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农夫,在他的画布上忘我地耕耘着; 又像一个英勇的斗士,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顽强拼搏着。他常常被一种沉重的痛苦包围着,为什么自己的作品一直只停留在臻于成熟的边缘上,而走不到艺术的圣堂呢!他自问:哪一幅是我为布拉邦特的农民画的《晚钟》呢?

效法与师承似乎是艺术的必修课,却不是艺术的最终目的。凡高对生命的狂热要他冲出所有的束缚与窠臼。他对自己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失败只是由于自我能力的未完全开垦,而绝非对前人的袭蹈失之圆熟。“我从来不想压抑痛苦,因为正是痛苦往往才能使艺术家最有力地表达出他自己的个性。” 他是把米莱当作自己精神上的父亲的。他相信提奥付给他的生活费是他应得的薪水,他的作品有一天会加倍报偿的,他是以整个生命作为赌注的,相信自己的作品有一天终会悬挂在巴黎的罗浮宫里。他尽情挥洒着生命和热血。法则和规律被完全忽略了,艺术的最高技巧是无技巧吧,用生命做重大试验的人还会过多地想到什么呢?象德莱蒙男爵对贝多芬的音乐评论:他的钢琴技术并不准确,人家完全沉浸在他的思想里,至于表现思想的手法,没有人加以注意。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有热情在燃烧,创作每幅作品时,他都是激情的酩酊大醉的饮者,他没有再加修改作品的习惯,因为他深信部分的变换足以改换作品的性格,喧闹的巴黎开阔了凡高的艺术视野,最终他却逃离了艺术家们的巴黎,走向凡高自己的阿尔。他要燃尽生命,艺术是走出自我又重归自我的过程。创造的力量和才能是他的生命,大自然就是他的家。

凡高一生少有爱情,然而,他对女人有着强烈的渴望。他说人的肉体必须经过耕耘才能产生活力。他唯一的一次“婚姻”给了一个妓女,他发现高贵的女人缺少一颗真正高贵的心灵,没有人能够理解他,除了弟弟提奥,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对艺术的疯狂追求。在太阳落山之时,凡高在麦田里,用手

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37 岁的生命。这是一种必然,在艺术的境界内扩张得更远,浸入得更深,已没有人会轻易达到他的王国,艺术创造达到了顶峰, 生命本身也就完成了。海明威、川端康成等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也都如此。疯狂迅跑着脱离人生的常轨后,凡高毅然割断向日葵的头颅,让自身溶进所有非人的环境中,在漂泊不定的心的游荡中,凡高的追求足迹停留于绘画。终生献身于艺术。

凡高生前仅卖出去一幅画。死后,他的举世杰作幽蓝的《蝴蝶花》名列世界画市拍卖价格之首。这或许说明了:凡高不仅仅是以绘画创造了生命的形式,更重要的是,他创造了生命的本身。读罢欧文·斯通所著的厚重的《凡高传》,不禁想说,流浪是为了寻找心灵的故园,匆匆的寻路是为了有一天走出彷徨,拒绝流浪。生命是一片硕大翠绿的树叶,我们要想移动它,须找到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