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古集

李庆西 书生习气

清代科举制度,殿试第二日阅卷,拟定甲等,逾日,读卷官将前 10 名试卷进呈皇上,听候“圣裁”。

嘉庆间,某科殿试。阅卷甫毕,便有人向外间透露前 10 人姓名。因试卷向以弥封加密,泄露考者姓名即为科场弊情。翌日,御史奏劾读卷官。是科, 纪昀为主考官,嘉庆皇帝召问其事,意欲追究责任。未料,纪昀奏曰:“臣即泄漏者。”皇上诧异,问:“何以泄漏?”对曰:“臣书生习气,每见佳作必逐句吟哦,阅卷时自然记诵其句。又求才若渴,事后便向各处寻问某句为何人手笔。想来因此泄漏矣。”皇上颔首一笑,遂寝其事。

按,纪昀此言妙矣,善矣。此公揽过于身,愿以息事宁人,可见其宅心仁厚。这种做法,看上去是庇护科场弊情,但以当日势况而论,却使许多无辜者免遭不测。说来,有清一代,科场案屡朝不绝,而朝廷对此惩治尤狠。如,顺治丁酉、康熙辛卯数科,案情既发,当局大开杀戒,且株连甚广。一个案子往往折腾半年至数年之久,搞得人人自危。纪昀为当事者开脱,乃有鉴于此。

也许,对那位不知名的泄漏者,纪氏亦不无同情之心。他自己就吃过这种苦头。乾隆三十三年, 纪昀姻家卢见曾获罪,有旨抄家,纪闻讯往卢家通风报信。事发,革职逮问,戍乌鲁木齐,两年后释还。

纪昀,字晓岚,直隶(今河北)献县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乾、嘉间以学问淹通著称,为《四库全书》总纂。另著有《阅微草堂笔记》等。(据(清)英和《恩福堂笔记》)

励氏宴客

清人励守谦,门第荣耀。曾祖杜讷,少嗣杜姓人家,科举登第。早年入值南书房,获宠于康熙皇帝,赐姓励。累官至刑部侍郎。以下三代显宦,四世翰林。至守谦一辈,家道始衰。守谦虽入翰林,但俸禄无多;且交结京中浮浪子弟,走马豢鹰,挥霍无度,每常入不敷出。

某岁腊月间,守谦设家宴,邀朋僚聚饮。其时外边天寒地冻,宾客赴席, 皆身着貂裘狐领,犹缩颈耸肩,瑟瑟发抖。励家堂上棉帘重围,炉火正旺, 宾客一入其内,寒意顿消。席间,守谦更唤仆佣多添炭火,稍久已热不可耐, 加之热酒助力,座中个个大汗淋漓。此际,貂皮大氅已成累赘,纷然脱卸而饮。宴罢起身欲归,众者貂裘竟不知何在。喧诧间,励家婢女各挟棉袍而至, 七手八脚替各位穿上。又递与每人一纸当票。守谦拱手谢曰:“诸君,且以棉袍将就数日。年关即近,小弟手头一时窘迫,无可为计,已将各位貂裘借入当铺。抱歉,抱歉。”众皆哭笑不得,快快而散。翌日,京中传为笑谈。

按,励氏集资手段,乃将他者资产移作信贷抵押,或可谓之“借鸡下蛋”矣。此无赖之措,若其祖先有知,未料作何感想。但以今人视之,想必另有所悟。今各地之种种“开发”项目,为筹措资金,多有类此者。(据(清)姚元之《竹叶亭杂记》)

相 术

徐某,南宋末年游于江湖,得袁、李《推背图》,潜心研习,后以相术出入市廛。自夸能预言人之富贵贫贱,而言必有中。其乃权臣贾似道姻家,

彼此有一段故事。

贾氏少年时,吃喝嫖赌,放浪无行。母亲胡夫人苦劝不听,因求助徐某, 曰:“儿子荒嬉如此,只怕将来无以生计。姻家相术高明,不妨当面许以前程,或可使之自珍自重。”徐某笑曰:“夫人不必多虑,我早已为公子占过一卦,将来未能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沦为贫贱,大抵可做一小郡太守。”贾母闻言,顿觉宽慰,后以此言告嘱似道。数年后,似道之姐选为皇妃,颇得理宗宠幸。仗此裙带关系,似道进入官场,以后平步青云。又数年,拜相, 掌军国重事。此际,徐某见似道炙手可热,私忖:既然朝中有人,当攀援而上,于是频频出入贾府,欲谋一要职。然而,许久未得其愿。徐某转而求诸贾母。贾母敦促似道为之安置,似道终于答允,但曰:“徐姻家一脸寒酸, 未是大富大贵之相,只可做一小郡太守。”便派之上饶(今属江西)郡守。至此,徐某始悟,后悔当初胡诌乱言中所许太少。

按,算命一事,固然虚诞,不必说。但相士的角色身份颇堪玩味,这里有一假设前提:相士本人乃方外之人:算自身不求人间富贵,才能摆出一副超凡入圣的架势,指点尘世中人。所以,相士没有让别人给自己算命的。可是,徐相士大概忘记了他们这一行的自我定位,明目张胆地追求高官厚禄, 倒让贾似道看穿了他的命相。

贾似道乃小人得志,到头来还是小人心眼。此等促狭之辈,终究不是宰相材料。其当政期间, 播祸朝野,搞得民怨沸腾。咸淳十年,元兵入淮,其求和未成,战亦溃败。旋革职,贬徙中为监送者所杀。(据(宋)周密《齐东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