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读真情

王洪荣

什么叫好书,似乎下不了定论。有人喜欢《红楼梦》,有人爱读《人间喜剧》,也有人把《天龙八部》视为经典,且都能讲出个之所以推崇的道理来。由此可见,每个人所理解的“好书”,其意义是不同的。

我所理解的好书,是那种充满真情的书,那种能用真情拨动心弦,从而被深深感动的书。它就像是一首优美动听的曲子,让你浮想联翩,心潮难平, 忆起逝去的岁月,想起故乡和童年,以至于将人物的命运同自己的人生道路交融一起,或悲或喜或笑或泣。它就像一幅底蕴丰富寓意深刻的油画,让你沉思,使你反省,给你启迪,催你奋发。

在我看来,一本倾注着真情的书,就是一本教科书,它关照着你做人的原则,左右着你对人生道路的选择,甚至影响着你的一生。

那还是在“文革”的前夕,我刚刚读小学三年级,在县城上中学的大姐从学校图书馆借回一本苏联小说《古丽雅的道路》。书已很破旧,竖排版, 几乎全是繁体字。但对第一次读外国小说的我来说,却如获至宝。冬夜里, 借着小油灯光,我读得如痴如醉。当读到古丽雅在战斗中英勇牺牲时,我霍地用被子蒙上头,失声抽泣起来。全家人都让我给哭愣了,待弄明白后,我便招来了哥姐们的一顿奚落。我再也放不下这本书了,读了一遍又一遍,边读边做着一个个美丽的梦,向往着走古丽雅走过的人生道路,期待着战争到来,我坚信自己在战火中,一定会像古丽雅一样,成为一名女英雄。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写日记,几乎篇篇日记都有古丽雅的名字,她就像一位童年的朋友,和我形影相随。为了不受“分离”之苦,我斗胆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就在大姐准备带着《古丽雅的道路》返校时,我把它藏了起来,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谎称在教室里让人偷走了。大姐气得直想揍我,最后,她不得不以 3 倍的书价向图书馆做了赔偿。

我最终拥有了《古丽雅的道路》,它伴着我度过了童年、少年,并使那些没有色彩的年代,充满了梦幻和憧憬的光芒。战争到底没有按照一个女孩子的狂热如期而至,因此,我也未能成为女英雄。但,这本洋溢着真情的好书,却使我终生难忘,并不因为时光的消逝而淡漠。直到今天,留在记忆中的,仍是 60 年代读过的那些中外作家的作品,让我崇拜的依然是古丽雅、卓娅和江姐。

“文革”以后,作家群如雨后春笋般膨胀起来,“高产者”、“先锋派”、“才子”等均不乏其人,不同流派不同题材的作品充斥着书市、书摊,我再也不用为一本《古丽雅的道路》做撒谎的“孩子”了。然而,除了部分翻译作品外,能让我产生激情,被深深打动并引发共鸣的小说却寥寥无几。我曾怀疑自己的情感是否麻木,曾扪心自问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否由于过去的幼稚和今天的成熟?但回答是否定的。至今读《牛虻》仍能心情沉重,至今读

《二月》仍会热泪盈眶。这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对文学作品苛求的仍是一片“真情”。

毋须讳言,当代的青年作家其文化水平和知识面比之五六十年代的作家,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他们对于文字的纯熟和遣词造句的功夫,堪称一流; 对于题材的拓展和流派的创新也属先锋,但那些包装得富丽堂皇的小说,就

是不能感动你,透过稀奇古怪的情节和荒诞不经的故事,以及由豪华宾馆、酒店装饰的文字,读到的只是一片虚假的矫情和空泛的苍白。再美丽的文字也不过是一串符号,而一串美丽的符号也许会给人以美感,却难以使人感动。

从此不愿再珍藏“新书”,无论评论界将其捧得多么高,吹得多么神。最多借来翻翻,随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没有真情的书,犹如一具裹着锦衣的僵尸,你无法用心灵同它对话,而心灵又是不容欺骗的,镌刻于心扉上的文字,必须是用真情滋润过的。

经常从报刊上读到这样的论点:市场经济冲击了纯文学,纯文学因此受冷落。更有人抱怨是通俗文学的泛滥,带来了纯文学的不景气。我以为这一类看法有失偏颇。真正使纯文学走下坡路的,应该说是纯文学本身。西方一浪高过一浪的市场经济浪潮,并没有将纯文学冲进垃圾堆,相反,许多经典作品还被继以续集,耗费巨资搬上银幕。众所周知的《飘》,就是很好的例证。至于在中国的读者中,为什么纯文学竞争不过通俗文学,道理很简单, 与其劳心劳神去读干巴巴的文字,倒不如来点通俗易懂的消遣。还有、五六十年代那群“上”作家的作品之所以还能一版再版地印刷,继续拥有读者群, 恐怕也是沾了“真情”的光吧!

真情,无论它有多么粗糙,无论它是多么寒酸,它毕竟是真的,毕竟有血有肉,毕竟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因此,“真情”受宠也是理所当然的。

浏览 90 年代的书店、书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惑。多么渴望能读到一本奔涌着真情的书,多么渴望能被真情打动一回。享受真情,无论是哭是笑, 那滋味都是妙不可言的。

想读真情,真的想读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