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部生命之作轻许溢美之辞,是一种亵渎。即使这部顾准文集》还包含着若干失误,但这丝毫也不影响顾准出现的巨大意义。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独立探索者,他已出类拔萃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独立是人类所有品格中最好的品格,这早在人类的源头就得到了铁定一般的证明:人类所以成为人类,不就在于第一只猴子不愿从众爬行么?人类社会的历史表明,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与这个社会对独立探索的认可程度成正比。马克思据此勾勒出共产主义的轮廓:“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一个社会如果上上下下都对独立者大张伐挞,在我看来,也就和自灭生机、自掘死地无异了。

智识层是时代的先觉,历史往往把独立探索的大任首先放在他们肩上。

然而,返观历史,中国智识层的作为实在令人气短。先秦体制未密,天下纷争,智识者尚能比较自由地著书立说,蔚成一段百家争鸣的辉煌。自汉武帝独尊儒术,风霜渐紧:到唐代确立科举,所谓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智识层的独立位置也就被最终取消了。古代的士阶层,实际上只是暂居书斋、有待分化的一群,所能产生的也只是以官场为轴心的出入两端。出世为隐,于世无补;入世为官又如何?一旦“孟光接了梁鸿案”,家天下的官场机制必然迫使智识者交出全部的精神贞操。曾被当作“一代完人”的曾国藩(时下正在流行),也只不过是一个出色的奴才而已。且不说他那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近乎可怜,单看他的文治武功,又何尝于世有所补益?老佛爷的宝座是坐稳了,小民却更深地陷身水火。他的成功恰恰表明旧时代智识者使命的可悲终结。

智识者的位置不在官场,而在独立的探索与冷峻的批判:作为时代的先觉,他从总体上探索祖国与人类的命运;作为社会的良知,他批判一切阻碍社会迈向美好的东西。

顾准出现的巨大意义,正在于启示出智识者应有的独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