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倾诉

——读张承志的新诗集《错开的花》

黄伟杰

当文学被玩弄时,她那媚态可掬的姿态确实令人心碎,有良知的人会问: 文学女神真的误入歧途了吗?读一读张承志的《错开的花》吧——那些良知未泯的朋友们——或许你能从中找到你所需要的安慰。

在这个物欲横流、精神失落的世界上,像张承志这样能苦苦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园的人不多了,唯其不多,因此更加难能可贵。熟悉他的读者不难发现在他的作品世界里——从《黑骏马》、《北方的河》《金牧场》——始终贯穿着一个主题,这就是对媚俗的唾弃,对高贵、正义、理想的执著追求。

《错开的花》这本诗集再一次强调了这一主题。这样一本反对媚俗的书,在这崇尚媚俗的世风中,会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因此这只能是一朵“错开的花”。

《错开的花》是本诗集。那些脑中灌满流行诗的人,或许读不懂它,因为张承志写的这些诗和我们目前建立起来的关于诗歌的概念全不相同,“行间有散文甚至是论文”。既然如此,为何要称它们为诗呢?文学的原初目的无非是为人们提供一种倾诉的机会,可是,各种文体自身的局限性却影响了人们做自由自在的倾诉,其实张承志是在试着寻找一种自己的倾诉方式:不受文体的限制,不是小说,不是散文,甚至不是诗歌,只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倾诉。而“倾诉在本质上只能是诗”。过去的每一点往事,每一个小细节,对于张承志来说都充满了意义,他都想将它们一一记下来,倾诉给读者,这个倾诉的过程成了张承志对各种文体由生俱来的局限性的克服,因此张承志创造了一种纯粹的文学——一种纯粹的“诗”。

让我们来听听,张承志在这本诗集里向我们倾诉了什么——

“你崇拜的牧羊神跨上了摩托/北亚无迎的牧区正转入定居/⋯⋯你曾用哀绝的哭嚎使草原颤抖的/使你记忆了整整二十年的初一女生/已经不能用蒙语从一数到十/吃过你一角窝头的乞丐/扯着你要去吃长城饭店/⋯⋯你只是默默打点了行装/乘 69 次快车花四天三夜抵达天山/然后你闯进一条新的深谷/强硬的天山风荡尽了你的胡思乱想/你屏息沐浴着天山风,这风是永恒的。”

看看吧,牧羊神不再骑马,纯情的少女不再纯情,当年的乞丐炫耀着吃

长城饭店,人们除了物欲的满足,其它别无所求。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怎能不有所失落呢?于是“我”要远离这都市去寻找一方净土——天山牧场, 因为只有这天山风“是永恒的”。“天山牧场”、“蒙古草原”在张承志的作品中反复出现,这是他的精神家园,它们代表着一种至诚、一种至善、一种至美。张承志为何将天山牧场、蒙古草原作为自己的最后寄托呢?这固然同他的民族及经历有关,但除此外,牧民生活和自然的无限贴近、马上民族的豪放真诚都和市井文明形成了鲜明对照,只有在草原、在牧区才能找到真正的属于人的生活。于是,“我”一次一次地走向天山腹地,“在成年时候第四次走向天山腹地,就像孤儿在临终前终于找到了父亲”。在天山牧区, 在蒙古草原,张承志远离了都市生活的卑琐、庸俗,在天山风的荡涤之下, 在夏日阳光的沐浴之下,一股英雄气油然而生。张承志的英雄气,是和他对自己民族的自豪感分不开的。张承志正是从他的先民那里,从“白彦虎巴巴” 那里找到了这股英雄气。这股英雄气是张承志的财富,是张承志高扬的一面旗帜,这股英雄气也应该成为我们整个时代高扬的一面旗帜。当人们开始满

足于日常生活的琐碎的时候,当人们的精神日益萎缩的时候,当我们仍想活得干净而觉得艰难的时候——请记住,世上还有诗歌,还有张承志。

张承志,“英雄主义的风,熄灭了多年了,你还那样苦苦怀念英雄”! 张承志,你这个理想主义者,你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