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东亚时局形势图》及其《题词》（1898 年 7 月）

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领袖孙中山先生在中国近代史上是第一个提出反对列强瓜分我国的政治家，远在 1894 年底就为此而成立了兴中会的革命组织。

1895 年 10 月，他领导的广州重阳节武装起义因谋事不密，未及发难即遭失败，他本人也遭到清政府通缉，流亡国外。自此以后，直到第二次瓜分危机到来的两三年间，革命派因在国内受到镇压，不可能在政治上公开有所作为。他们只好在散布世界各地的广大华侨中进行革命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唤醒了华侨的热爱祖国的热忱。尽管处境非常困难，他们对国家的命运也不能熟视无睹。1897 年 7 月兴中会员谢缵泰所绘制的《东亚时局形势图》及其《题词》， 集中地反映了人们对惊心动魄的时局，忧心忡忡，成为这时期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反对第二次瓜分危机的宝贵文献。

先是，在 1895 年 10 月 10 日，兴中会成员在香港开会，选举兴中会总办

（即会长）兼广州重阳节起义后临时政府的总统人选，谢缵泰推举杨衢云， 孙中山表示谦退，杨遂当选。及起义失败，杨去越南、新加坡、印度、南非

② 同上书，第 19 页。

① 《光绪朝东华录》（四），第 4097 页。

② 爱克曼辑录，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 年版，第 188 页。

③ 恽毓鼎：《崇陵传信录》见《戊戌变法》（一），第 476 页。目前，关于这个问题，在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长篇历史报告文学张建伟著《世纪晚钟》一书中又有新的说明，即根据 1909 年杨锐之子杨庆旭上交清廷的光绪皇帝给杨锐的《密诏》说明；当年谭嗣同持以说服袁世凯兵变的诏书并非光绪本意，乃是康有为伪造的所谓《密诏》。详细摘要见《中华读书报》1996 年 6 月 19 日第 101 期第 4 版所载古风《“戊

戌政变”有新解》一文；同时还可参阅该报 1996 年 7 月 17 日第 105 期第 6 版所载房德邻《“戊戌政变” 有新解，“新”在何处？》的文章。

④ 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见《戊戌变法》（一），第 331 页。

各埠，所至皆建兴中分会；谢则在香港任职于英文《南华早报》。孙中山去横滨赴檀香山，又经旧金山、芝加哥抵纽约，1896 年 9 月由美赴英，10 月11 日被伦敦清政府驻英使馆人员绑架，准备偷运回国杀害。10 月 23 日，孙先生在前香港西医书院老师康德黎（Cantlie，J.）和孟生（Manson，P.）二人的援救下脱险，此后他在伦敦住下，宣传中国革命。1897 年七八月间，他由伦敦经加拿大赴日本，在与日人宫崎寅藏笔谈时指出：

“瓜分之机已兆，则我辈须静观清政府之所为如何，暗结英、日两国为后劲。我同志之士相率潜入内地，收揽所在之英雄，先据有一二省为根本，以为割据之势，而后张势威于四方，奠定大局也。⋯⋯惟此起点之地，⋯⋯以广东为最善，因人地合宜也。”

11 月，杨衢云听说孙先生“从欧洲至日本，乃东归访之”。①

另一方面，留在香港的兴中会员谢缵泰此时亟谋与维新派联合起来，共同救国。他在“丁酉、戊戌间（1897—1898 年）与康有为之弟广仁谋联合各党，一致救国；以有为卑视他党，运动无效。戊戌六月缵泰感慨时事，特绘制一《东亚时局形势图》，以警世人。图中以熊代俄国，犬代英国，蛙代法国，鹰代美国，日代日本，肠代德国。其旁题词曰：

沉沉酣睡我中华，那知爱国即爱家；

国民知醒宜今醒，莫待土分裂似瓜”。正如孙中山所说，那时的革命党

人、兴中会成员大都认为须先起义，“据有一二省为根本”，而地点的选择， 则“以广东为最善”。因此，谢缵泰在作了这首诗的《题词》以后，为便于号召广东一带人民，很可能又为此创作了一篇用广东方言来写出的通俗《题词》②对《时局图》加以解释；他在《题词》中说：

“争什么野气！使什么思疑！时局分明看一下便知。你看俄国好似一只大罴狼到极地，张牙伸爪以恶为题：踏实山、陕、辽东兼及直隶，满洲、蒙古都系他跨下东西；他一心想着吞高丽，又把眼神插住个齐齐哈尔；若然给他来吞噬，遍地将来被他踏低；他见着人就乱屠，村就乱毁，看当地中国人性命贱过沙坭！

“再怕有个法人同他合计，你看他伸开臂膀像一只大田鸡：他占据安南作为根据地，还说暹罗那边都是任他施为，揽住琼州还说要两粤东西；怕他■声来一吠，那时川、广、云南就惹问题。

“故此英国好似一只大虫同他抵制：蟠藏两广誓不输亏，他就全身枕住个长江位； 又见胶州入了德国箍围，故此伸尾搭藏威海卫，预备俄人南下他就发起雄威；宁可左眼暂留时半闭，等他饥鹰侧翅插下个面花旗。

“还有东洋一个如唇齿，都说同文同种两两相依；那里想到他又光射却台湾去，还有层层光，射影入迷离。

“唉！我好笑好嬲还有个只虾仔，他一身咸气重，八字须仔飞飞，枉费你中原如许大地，总系一角落藏，没有作为！看他大睡长眠，犹是未起。他还张开罗网，等你起脚难飞，为的是‘之乎也者’迷住你，为的是‘弓刀大石’等你越练越更顽皮。当官的提住个金钱来做生意，兜肚阴虚实在难于医治；个的财主人家诸事懒理，酒色昏迷乐此不疲。那知到外便还有好多谋住你，立刻时常会起祸机；况今日事已临头，收手未易；如

⑤ 《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第 1474 页。

① 康有为在他的《上清帝第五书》中，即已诬蔑中国人民的反对外国教会侵略的斗争为“乱民蠢动”，为“伏莽遍于山泽”的了（见《戊戌变法》（二）第 189、192 页）。

① 《孙中山全集》第一卷，第 182—183 页。

② 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中华书局 1981 年版，第 5 页。

果中国人再不奋发图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③

正如严复在其译著的《天演论》中从理论上批判了为帝国主义侵略服务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一样，谢缵泰则以其绘制的《时局图》及其《题词》形象地揭发了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罪行，号召中国人民在瓜分之前醒悟过来，奋发图强，挽救中国。他在这幅画中用象征的手法描绘了 1898 年在列强抢夺势力范围下，面临第二次瓜分危机的中国现实，并在《题词》中指明，用罴狼即马熊象征俄国，用田鸡即青蛙象征法国，用大虫即老虎象征英国，用饥鹰象征美国，用日代日本，用德旗代德国。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真是一幅“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①的可怖景象了。可是，清政府呢？他们有的在那儿酣睡，有的在那儿贪污，有的在那儿酒色昏迷，大祸临头，还诸事懒理，中国真是危险极了！他用艺术的手法来显示了孙中山一年多以前在伦敦所宣传的中国革命的真理，即清政府“腐败势力所造成的中国在国际间的耻辱和危险”；要依靠李鸿章之流来使中国新生，“真是和使吃人的野兽改用银制餐具，想借此把它们改变成素食者是同样的荒唐”！“不完全打倒 目前极其腐败的统治而建立一个贤良政府”，“建立起纯洁的政治；那 么，实现任何改进都是完全不可能的”。①戊戌变法的失败，证明了孙中山的预见是何等正确！我们知道，谢缵泰在绘制此图以前曾经企图通过康广仁的关系，谋求与维新派合作救国而不果。所以他在《题词》中开宗明义就不无感慨地说道，国家到了这个时候还“争什么野气！使什么思疑！时局分明看一下便知”其危险，迫切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的了。

1898 年 7 月兴中会员谢缵泰绘制的《东亚时局形势图》及其《题词》， 在某种程度上并在一定的范围内，唤醒了中国人民奋发图强，起而反对列强瓜分我国的爱国热忱。在中国近代史上，它们不愧是一幅现实主义的艺术作

③ 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第 41—42 页。按据本书图片《时局图》，冯自由在说明时，将图中之虎误认为犬，原因系其似犬而不甚似虎，盖“画虎不成反类犬”者；又将虎尾误认为肠，遂以“犬代英国”， “肠代德国”为解，殊不知在图上山东胶州湾处，插有一道德国三色国旗；故应作“虎代英国”，“旗代德国”，方符事实。《近代史资料》1954 年第 1 期（创刊号）第 7 页上所载《时局图题词编者按》中正确地“将英国改为虎”，但仍沿“肠代德国”之误而未改正，并谓“时局图显然是由谢氏图修订而成”。我认为《时局图》可能即是谢缵泰的《东亚时局图》，不过把名称简化罢了。

① 按这篇通俗《题词》，《时局图题词编者按》认为：“原件未注明年月，据文字判断，既言沙俄‘他见

着人就乱屠，村就乱毁’，似在 1900 年以后，又言沙俄‘他重心想着吞高丽’，则似在 1904 年日俄战争

爆发以前”（《近代史资料》1954 年第 1 期，第 7 页）。实际上，俄国之想吞朝鲜，决非始于 1904 年日俄战争爆发之前。1897 年 5 月，俄人就任朝鲜的财政顾问，“俄国通过实际上是朝鲜王国财政大臣的财政顾问，使俄、日对等的保护权变成了俄国占优势”，并“阻止了外国在朝鲜建筑窄轨铁路，而坚持要用五英尺宽的轨道（照俄国的标准）”（罗曼诺夫：《俄国在满洲》，第 16 页）。另一方面，沙俄“见着人就

乱屠，村就乱毁”，也决不是 1900 年以后才有的事，远在 1897 年 12 月俄军强占旅大以后就开始了，正因

为如此，才爆发了 1898 年春金州人民反对沙俄侵略的斗争。由此可见，通俗《题词》中所反映的俄国情况，

正是 1898 年的事实，而不是开始于 1900 年以后或 1904 年以前。因此，按照绘图题词一般均由绘者来作的通例，如同诗的《题词》一样，这篇通俗《题词》也很可能就是绘制者谢缵泰所作；谢广东开平人，也便于用广东方言来写。

① 《时局图题词》，见《近代史资料》1954 年第 1 期，第 7—12 页。为便于一般读者理解起见，此处引文根据《近代史资料》的注释，把一些难解的广东方言译成了普通话。

品和一篇爱国主义的革命文学作品。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