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中国民族主义的诞生

自 1900 年 6 月义和团运动全面爆发以来，拳民们抵抗了帝国主义列强发动的战争的侵略，打击了在首都北京和全国第二大商埠天津的帝国主义侵略势力，形成了遍及全国各地的反瓜分、反侵略的斗争风暴。中国人民的起义只有当它不只是限于一个或几个城市、地区或省份，而是普及到长城内外、大河南北、长江和珠江等各大流域的整个国家的时候，它才真正显示出了中华民族的觉醒。“在这里，也像在自然科学上一样，证明了黑格尔在他的《逻辑学》中所发现的下列规律的正确性，即单纯的量的变化到一定点时就转化为质的区别”。①中国人民在帝国主义者面前不再依然是“一个原始的群体”

②“垂死的民族”、①一盘散沙的“东亚病夫”②了。他们敢于起来，不顾中外

反动派的镇压，铤而走险，拿起手中的刀矛，为了保卫祖国领土的完整和免于瓜分而展开了同帝国主义者的英勇的、大无畏的，不屈不挠的殊死战斗。义和团运动是充分表现了中国人民的“义愤”的。

义和团运动在全国各地高涨的重大结果之一，毫无疑问就是它在中国近代史上宣告了中国人民的民族主义的诞生。孙中山先生说：“我们鉴于古今民族生存的道理，要救中国，想中国民族永远存在，必要提倡民族主义。”③ 他认为，在中国“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中国人最崇拜的是家族主义和宗族主义，所以中国只有家族主义和宗族主义，没有国族主义。外国人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④事实上，孙中山所提倡的民族主义乃是由义和团运动来替它打下基础的。⑤义和团运动“这次群众起义（this massuprising），同时也是让外国人不要开始瓜分中国的一种警告。华北农民爱国主义精神的爆发以及中国其他各地的许多暴动，突出地表明了中国人的民族主义的诞生（the birthof ChineseNational-ism）。即使预先采取一个法属云南和广西、英属扬子江流域，日属福建和俄属华北殖民地的行动来阻止这次事件的话，那么这样一种瓜分也只能是昙花一现的”。⑥

所谓“中国人的民族主义的诞生”，在义和团运动中是由以下两个方面表现出来的：第一，在认识方面，从拳民的揭贴中，如“最恨和约、误国殃民”和“免被割据逞奇能”①的宣告中，说明了中国人民对不平等条约的枷锁和瓜分大祸的来临已经看得很清楚，很明白了。第二，在行动方面，拳民已经采取了义勇军的形式，自发地在全国各地展开爱国斗争。马克思指出：“历

① 张力：《四川义和团运动》，第 49—53 页。

② 四川档案馆：《四川教案与义和拳档案》，第 645 页。

①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3 卷，第 342—343 页。

② 马士、宓亨利：《远东国际关系史》，第 410 页。

③ 约瑟夫：《一八九四至一九○○年列强对华外交》，第 317 页。

④ 施达格：《中国与西方：义和拳运动的起源和发展》，第 279 页。

⑤ 《三民主义》，《孙中山选集》，第 593 页。

⑥ 同上书，第 590 页。

① 按孙中山先生本人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不过，根据他所说的义和团与西摩尔联军“血战之后，外国人才知道中国还有民族思想，这种民族是不可消灭的”（见《孙中山选集》下卷， 第 724 页）话来看，应该说，他是承认和认识到了这一点的。

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② 义和团运动作为反洋教运动的最高阶段，即是参加反洋教运动的群众队伍的扩大，是近代中国人民反对外国教会侵略和统治的斗争这一历史活动的深入的结果。“自从德国利用教案以侵占胶州湾，在我国老百姓眼中，传教者与侵略者遂无何区分矣。德国要挟得到满足之后，俄国之于旅顺、大连，法国之于广州湾，英国之于威海卫，继之而来，如法泡制。此种情势，很明显是准备瓜分中国了。按照以上各国对我之状态，假如说，我国的老百姓竟能甘心忍受，无声无息听其宰割，毫无反抗，那就永远沉沦，世世子孙预备做牛马奴隶之外，别无其他的希望了！然而不能。我国人民所表示的⋯⋯都是爱国情绪所激起，都有纯洁而神圣的精神”。③因此，义和团运动所代表的显然不是什么“封建蒙昧主义”④的精神，而是中国民族主义的诞生，它赋予了义和团运动以不同凡响的意义。甚至英帝国主义的驻华代表之一、以“中国通” 而任清政府海关总税务司的赫德也不敢随便诬蔑它，只有老老实实地承认说：“就其起源而论是爱国的，就其基本思想而论是可以证明为有理的， 并且就事实而论，它要不是外国劝告的结果，就是学习外国方法的结果”。① 赫德继续意味深长地写道：

“当前这个事件并非毫无意义——今后一百年是一个变革的世纪，而义和团运动就是这个世纪变革的序幕，也是远东未来历史的主旋律：中国到公元两千年的时候，必将是非常之不同于一九○○年的中国的！”②

我们认为，不管赫德的立场如何，他这段话毕竟是具有远见的，说得很

准确，难道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不就是我们今天 20 世纪历史的主旋律吗？歌词号召“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民要“起来”，“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因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的中华民族，只有起来“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③才是救国之道！才有出路！难道当时的义和团不就是我国后来抗日战争时期人民自动组织起来的一种抗日武装，义勇军的先驱吗？难道当时的揭帖号召“三界人士，必须万众一心，必须精练义和团拳术”④以反抗侵略瓜分，保家卫国不就是《义勇军进行曲》的前奏曲吗？世传所谓，1900 年 8 月 23 日的《和约二十五款》，其中绝大部分反映

了义和团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爱国主义要求，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在收复失地方面有“日本将台湾交还中国”，“德国将胶州交还中国”，

② 珀塞尔：《义和拳背景研究》，第 271 页。

③ 《义和团》（一），第 112、120 页。

④ 《神圣家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 卷，第 104 页。

① 刘厚生：《张謇传》，龙门联合书局 1958 年版，第 88 页。

② 王致中：《封建蒙昧主义与义和团运动》，见《义和团运动史论文逊》，中华书局 1984 年版，第 76 页。

③ 赫德：《北京公使馆：一个民族起义和国际事件》（1900 年 8 月），见《“这些从秦国来”——中国问题论文集》，第 4 页。按所谓义和团运动系“外国劝告的结果”或“学习外国方法的结果”之说，乃当时流行于外国人中的一种看法。因为他们认为义和团“在其成立之初，有点儿像共济会（Masonicorder），而拳民们的许多习惯和仪式，据说又与共济会成员那套相似得出奇，这样就使人联想到拳民们起源于古代和外国的很大的可能性。”（见鲍罗杰：《中国简史》，1901 年英文版，第 521 页）这当然是一种穿凿附会。又按共济会是存在于欧洲中世纪和近代初期的一种秘密结社。着重点引者所加。

④ 赫德：《北京公使馆：一个民族起义和国际事件》（1900 年 8 月），见《“这些从秦国来”——中国问

题论文集》，第 49 页。

“俄罗斯将大连湾交还中国”，“英国须将新安九龙交还中国”等；在反洋教侵略方面有“所有各国教堂一律充公”等；在海关方面有“中国海关仍归华人办理”，“各国运来中国货物合应加倍收税”，“洋人商船到口者，须先禀明该处守口中国兵官，方准入口”，“凡货物运往外国者，亦须加倍收税”等；在赔款方面有“各国前所索赔款，一概作废”，“各国应偿中国兵费四百兆两”，“另赔义和拳兵费四百兆”等等。①这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对外战争中所提出的第一个条约的蓝本。如果说它反映了义和团的“灭洋” 的要求的话，那么他们的要求也无非是属于自卫的性质，要废除不平等条约罢了。其中赔款一项，也无非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②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中国人民的爱国精神促成了义和团运动的爆发，而义和团运动的爆发则反过来又进一步提高了中国人民的爱国精神。这个“作为反抗西方统治的结果而发生的大发雷霆的暴动”，使“那些关于中国人民完全没有任何爱国主义精神的传说都变成了一种历史上的无稽之谈”。③美国的进步作家、美国“文学中的林肯”马克·吐温（Mark Twain）于 1900 年 8 月 12 日所写给一位友人的信中就说道：“现在中国人全都起来了，我同情中国人。他们一直受着高踞君位的欧洲强盗的欺凌，我希望他们能把洋人全都赶出去，永远把他们拒于门外”。他预言：“中国最终必将获得解放，拯救自己”。④同年 11 月

23 日，马克·吐温应纽约公众教育协会之请，在伯克莱学术会堂的讲演中宣称：“洋人们在中国的国土上只是惹是生非，中国为什么不应摆脱他们”？ “我无论何时都站在义和团一边。**义和团是爱国者，⋯⋯我祝愿他成功。**义和团坚定地要把我们赶出他们的祖国，我也是一个义和团员。”①

① 《义勇军进行曲》是田汉于“一九三四年为电影《风云儿女》所作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聂耳作曲），传遍祖国大地，强有力地鼓舞着人民团结战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确定为代国歌，并在一九八二年正式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见《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Ⅱ，1986 年版，第 859 页）。

② 《近代史资料》（1954 年第 2 期），第 10 页。

③ 佐原笃介等：《拳事杂记》，见《义和团》（一），第 259—260 页。按《和约二十五款》系有友人自湖南衡州，交来拳民“所拟”的；但又称系 8 月 23 日“皇太后召各大臣会议”所立（《义和团》（一），第

259 页）。实际上，当时慈禧太后已西遁至宣化，仓皇逃窜，本来就没有召开什么大臣会议；因此，这二十五款当为《义和团和约二十五款》。内容除上引者外，还有一些属于“扶清”方面的旧的传统观点，此处不录。

④ 朱熹：《中庸》第十三章注文，转引自《毛泽东选集》，第 1483 页。

① 施达格：《中国与西方：义和拳运动的起源和发展》，第 1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