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学艺术

女真人发展水平虽落后于汉、渤海和契丹，但由于女真社会的迅速发展和急剧变化，军事行动、政权建设和对外交往的需要，在辽、宋先进文化的影响下，在很短的时期内，他们的文化素质、文学修养迅速提高。在文学艺术领域，涌现出了一批取得突出成就的汉人、渤海人、契丹人，在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方面女真人中也不乏成就卓著者。《金史·文艺传》称：“金初未有文字。⋯⋯太祖既兴，得辽旧人用之，使介往复，其言已文。太宗继统，乃行选举之法，及伐宋，取汴经籍图，宋士多归之。熙宗款谒先圣，北面如弟子礼。世宗、章宗之世，儒风丕变，庠序日盛，士由科第位至宰辅者接踵。当时儒者虽无专门名家之学，然而朝廷典策、邻国书命，粲然有可观者矣。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①清人赵翼也恰如其分地指出金朝文学艺术上的成就是“上掩辽而下轶元”②。

金早期，由辽、宋入金的汉、渤海、契丹和女真知识分子以他们的文化

① 《三朝北盟会编》载，宋人许亢宗出使金朝，在托撒孛堇寨（辽祥州，今吉林农安东北 30 公里万金塔古城）见到的情况称：那里有渤海、铁骊、吐浑、高丽、靺鞨、女真、室韦、乌舍、契丹、回纥、党项和奚。“故此地杂诸国风俗，凡聚会处，诸国人语言不能通晓，则各以汉语证之方能辨。”

① 引文中“取汴经籍图”或为“取汴京图籍”、“取汴经籍图书”之误，参见《金史·文艺上》校勘记。

② [清] 赵翼《廿二史札记》卷 28。

知识服务于抗辽、灭宋的政治交涉和军事活动，建立、健全统治制度，调解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冲突，扩大金朝的统治范围，加强对新占领土的统治，稳定社会秩序，发展生产，改善下层民众的生活状况，对金政权的建立、巩固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后期，生产的发展、财富的积累、社会的稳定、礼乐制度的日益完善和统治集团内部斗争的加剧，使一些女真贵族回避政治，他们的成就主要表现在文学艺术方面。

文学建国初，以文化知识服务于社会且作出了突出贡献的首推完颜希尹，他创制的女真文字，是女真民族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在金初政权建设上，他与宗幹、宗翰积极进取，加强了金政权在当时中国政治舞台上的地位，抵制了奴隶主贵族保守势力发展奴隶制度的政治主张，促进了女真社会的发展，他为相期间，“有大政皆身先执咎”，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女真上层的团结、和谐。

此外，宗幹、宗雄在立法定制、发展生产上，叶鲁、讹离剌、温迪罕缔达等在教育事业上也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

熙宗以后，文学日兴。金人颇爱诗词，金诗的风格承自唐、宋，学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金朝皇帝自海陵王完颜亮到章宗完颜亶、宣宗完颜亶，皆工文章，善诗赋。海陵为藩王时，为人题扇有“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之句；南伐前，又有“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陈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之作，寄政治理想和抱负于诗作之中。此外，他的词《昭君怨·咏雪》、《念奴娇·看大雪》、《鹊桥仙·待月》、

《喜迁莺·赐大将军韩夷耶》等，在创作风格上，虽也有轻柔含蕴之作，而多数则气势磅礴。在咏物的同时，抒发了作者的政治情怀，被人评品为“出语崛强，真是咄咄逼人”。

章宗完颜亶“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章宗父显宗允恭，“好文学，作诗善画，人物、马尤工”①，所作为时人所爱。叔永功“涉书史，好法书名画”②。永功子璹善诗文，工真草书，尤喜收藏书画。南迁后，虽生计艰难，所居萧然无长物，却依然是琴书满案，所藏书画数十轴，皆世间罕见者。“家居止以讲诵、吟咏为乐。”与文士赵秉文、杨云翼、雷渊、元好问、李汾、王飞伯等交游密切。待客无力备酒肴佳馔，则“焚香煮茗，尽出藏书，谈大定、明昌故事，终日不听客去”。王飞伯作诗称：“宣平坊里榆林巷，便是临淄公子家。寂寞画堂豪贵少，时容词客听琵琶。”刘祁认为这是对完颜亶生活的真实写照。他平生诗文甚多，晚年自删其诗，存 300 首，乐府 100 首，号《如庵小稿》。

他的词作《临江仙》、《春草碧》等在创作技巧上与当时汉族词作家相比，毫不逊色。内容也体现了他身处金朝衰败时期的感慨。清人况周颐称其词作“姜史、辛刘两派兼而有之”，足见其文史功力之深。①

金朝前期，在文坛上取得一定成就的汉、渤海、契丹作家有蔡松年、蔡珪、吴激、宇文虚中、郭长倩、萧永祺、高士谈、胡砺、赵可、郑子聃、杨伯仁等。他们的部分诗词佳作为元好问编著的《中州集》所收录。其中蔡松年、吴激以乐府知名，文词清丽委婉，时称“吴蔡体”。胡砺字元化，赋诗

① 《归潜志》卷 1。

② 《金史·世宗诸子传·越王永功》。

① 参见陈衍辑《金诗纪事》，[清]张金吾辑《金文最》。

“操笔立成，思致清婉”，为天会十年进士第一名。在定州观察判官任上，督教不倦，经指授者在科场中均名列前茅，其程文为学子楷模，称“元化格”。杨伯仁诗文俱佳，以才思敏捷为海陵所赏识，并以知文为时所称。世宗以其能文，使为翰林直学士、侍讲、领修起居注。吴激有《东山集》、赵可有《玉峰散人集》、郭长倩有《崑嵛集》，松年及其子蔡珪也有文集行于世。

但他们的突出贡献却是在新政权的建设与巩固、典章制度的确立与完善和为金朝选拔、培养人才等方面。

后期有党怀英、杨云翼、赵秉文、王若虚、李纯甫、雷渊、元好问等。党怀英善属文，并以书法和修《辽史》知名。杨云翼以经学、历算和诸子见长。赵秉文“有才藻，工书翰”，“上自六经解，外至浮图、庄老、医药丹诀，无不究心”，②所著数十万言。为文长于辨析，不以绳墨自拘，主张“辞以达意”；其诗意境深远，含蓄蕴藉，“七言长诗笔势纵放不拘一律，律诗壮丽，小诗精绝，多以近体为之，至五言古诗则沉郁顿挫”。与杨云翼代掌文柄，时称“杨赵”。其文集号《滏水集》，与王若虚的《滹南遗老集》，李靖民的《庄靖集》，元好问的《遗山集》，蔡松年的《明秀集》，段克己、成己合著的《二妙集》，白朴的《天籁集》等流传至今，合称《九金人集》。赵秉文提倡“为文当师六经、左丘明、庄周、太史公、贾谊、刘向、韩愈；为诗当师三百篇、离骚、文选、古诗十九首，下及李、杜；为书当师三代金石、锺、王、欧、虞、颜、柳，尽得诸人所长，然后卓然自成一家”①。

李纯甫号屏山居士，为人聪敏，于学无所不通，文章、词赋、经义外，又兼及释老。“为文法庄周、左氏，故其词雄奇简古”，至于谈笑怒骂，灿然皆成文理。以时势不可为，无意仕进，与禅僧、士子游，以饮酒、著文为事。其自赞称：“躯干短小而芥视九州，形容寝陋而蚁虱公侯，语言蹇吃而连环可解，笔札讹痴而挽回万牛。宁为时所弃，不为名所囚。是何人也？吾所学者净名庄周。”②将一个恃才傲物、不与时沉浮的倔强文人描绘得惟妙惟肖。晚年编类其文，凡论性理、佛老者，号内稿，其余文章、词赋等，号外稿。

赵、李诗文风格迥异，但在扭转金朝中期刻意追求尖新、华丽的文风方面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雷渊“为文专法韩昌黎，尤长于叙事。诗杂坡、谷，喜新奇”。又“工于尺牍，辞简而甚文”。有七言《梅影》。

北魏宗室后裔元好问，号遗山，是金末诗文成就的集大成者，有“一代宗工”之称。他目睹金末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写出了不少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爱国主义诗篇。在诗风上，直承李、杜而不让苏、黄，③继承了唐宋以来众多诗人之长，创造出了自己的特殊风格，其总体风格，可以用“清雄古雅”四字概括。④在内容上，有描写山水景物之作，而大量的却是反映金末腐败的政治、残酷的战争给人民带来无限痛苦的“丧乱诗”，正是这些杰出

② 《归潜志》卷 1。

① 《滏水集》。

② 《归潜志》。

③ [元] 郝经称元好问的诗“上薄风雅，中规李杜，粹然一出于正，直配苏黄氏”。见《陵川集·遗山先生墓铭》。

④ 参见卢兴基《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载《社会科学战线》1990 年第 4 期。

的诗作，奠定了诗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他的诗“感时触事，声泪俱下，千载后尤使读者低徊不能置。盖事关家国，尤易感人”。他的诗七言最健，五言次之，“五言高古沉郁，七言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①。不仅有深刻的思想内容，而且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他的五言古诗《箕山》，无论从精神上还是风格上，都堪称为“老杜绝响”。②被赵秉文誉为“少陵以来无此作”。长篇歌行《游龙山》，风格完全承自李白。但是，诗人创造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近人邵祖平评论说：“古今诗人学杜甫者多矣，而卓然可自成一家者，李义山、黄山谷、元遗山三人而已。李学杜得其雅，黄学杜得其变，元学杜得其全。皆若似杜而非杜，非杜而似杜。既不甘为古人臣仆，而不忘其初祖，此真学杜者也。”③对元好问诗歌创作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

在诗词理论上，元好问有独到的见解。他的《论诗三十首》、《杜诗学》等，从创作宗旨、艺术风格、继承与创新的关系等方面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而且对古代作者的诗作加以品评。

元好问的文章、词作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为文有绳尺，备众体”， “其长短句，揄扬新声，以写恩怨者又数百篇”。当时，“四方碑板铭志尽趋其门”。

入元，他竭尽全力搜集编纂金朝史事，对保存金朝典章文物作出了突出贡献。他还编辑了金人诗集《中州集》，收录了 249 位金人的诗词，并分别为每人立有小传，述其生平，兼评其诗。《遗山先生集》保存了他的大量诗文著作。

书法、绘画金代书画继承辽、宋风格，涌现了一些卓有成就的书法和绘画名家。金朝设有画院，宫廷收藏历代书画名品，金章宗本人就是书画鉴赏家和收藏家。女真贵族中不乏绘画高手。完颜允恭善画獐、鹿、人、马，亦工墨竹，有《七星鹿图》、《街花鹿图》、《解角麋图》、《果下马图》、

《墨竹图》等。完颜亮好为墨戏，写方竹亦有奇致。完颜勖画墨竹“颇近自然”，画之传世者有《林下清风图》、《淇水修篁图》、《折枝竹图》和《墨竹图》等。王庭筠书画俱佳，曾主持画院。善画山水、古木、竹石，师承苏轼、米芾，尤工草书。“评者谓其浩落不减米元章”①。所书《博州庙学碑》，风骨磊落，“有襄阳之劲秀而无其倾欹”，为金石所不多见者。②传世画品有

《苍崖古木图》、《飞瀑界山图》、《怪石图》等。其子王曼庆也善画墨竹、山水，其墨竹“姿致绝佳”。画家任询诗、文、书、画俱精，“书为当时第一，画亦入妙品。评者谓画高于书，书高于诗，诗高于文”③。同时他也是一位收藏家，家藏法书名画数百轴。李早善画人物和马，明昌中有盛名。杨邦基山水学李成，也善画人物和马。契丹人耶律履善画鹿，人马亦佳，墨竹尤妙。有《文囿鸣鹿图》、《白鹿图》、《斗鹿图》等。此外，张珪善画人物；张公佐、耶律浩然、李仲略、李遹善画山水，李遹“龙虎亦入妙品”；赵秉文善画梅花竹石；庞铸工山水禽鸟；渤海人大简之工松石小景；徐荣之工花

① 《金史·文艺下·元好问》。

② 参见《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

③ 参见《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

① [清]王毓贤《绘事备考》。

② [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

③ 《金史·文艺上·任询》。

鸟；段志贤善画龙；李仲华工湍流高树；女画家乔夫人善画竹；谢宜休妻阿环“山水学李成，清润合格，写竹学黄华道人，潇洒可观”。

金代书法名家除王庭筠、任询外，前期有王竞，后期有党怀英、赵沨、赵秉文。王竞皇统初为应奉翰林文字，天德间历任翰林直学士、礼部尚书，善草隶书和大字。当时，中京、南京两都宫殿榜题都由他题写。党怀英“工篆籀，当时称为第一，学者宗之”。其小篆，李阳冰以来鲜有及者。赵沨“正书体兼颜、苏，行草备诸家体，其超放又似杨凝式，当处苏、黄伯仲间”①。时二人并称“党赵”。赵秉文“草书尤遒劲”。

金章宗的书法也有一定造诣，他学宋徽宗的瘦金体，仿宣和字画极逼真。音乐、舞蹈、北曲女真人早期的歌曲仅有《鹧鸪曲》，但高下长短鹧鸪

二声而已。乐器仅有鼓、笛。舞蹈中常见的有镜舞，舞女两手持镜上下舞动，镜光闪烁类似祠庙中所画的电母。迎宾和御宴歌舞有十数人，舞者“但着常服，出手袖外，曲折回旋，莫知起止”②。这种舞蹈形式当为模仿战斗动作，即《隋书·靺鞨传》和《松漠纪闻》所说的“常作用兵意”，“曲折皆为战斗之状”。

灭辽后，得其教坊人、乐工，乐器则有腰鼓、芦管、笛、琵琶、方响、筝、笙、箜篌、大鼓、拍板等。许亢宗天会初年在上京看到的百戏，已“颇类中朝”。取汴京后，又将大批北宋乐工、乐器、乐书、乐章掳去，吸收汉地的乐、舞、百戏等形式，音乐、舞蹈的内容也日益丰富。世宗、章宗时，又进一步制定了宫廷音乐。

进入中原后，女真固有的音乐在吸收汉族和其他各民族乐曲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发展，内容更加充实。③

北宋流行的“说话”和“诸宫调”等说唱艺术，在金代又有所发展。诸宫调是一种有说有唱而以唱为主的文艺形式。因系联缀多种宫调的曲子成套演唱，故称“诸宫调”。

诸宫调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在乡村、城镇广为流行。山西平阳地区，由于戏曲活动的活跃，自北宋时就已开始修建舞台。入金，这一地区戏曲演出活动仍然十分频繁。大定八年在洪洞伊壁村东岳庙，兴定二年在临汾东亢村圣母祠都曾修建过舞台。1959 年山西侯马发掘的金大安二年董氏墓葬，墓室内砌有一座仿木构筑的舞台，台上有五个用青砖雕成的演员，面部、衣装都敷有颜色。从右至左的排列为副净色、引戏色、末泥色、捷讥色和装孤，他们正在表演某一节目。这一发现，为研究我国戏剧发展史提供了重要资料。

现存金人诸宫调有无名氏的《刘知远》和董解元的《西厢记》两种。董解元（“解元”是当时对读书人的泛称），章宗时人，《西厢记》的故事源出唐元稹的《莺莺传》，董氏对其加以改编，并赋予了反对封建礼教的积极内容。董《西厢记》诸宫调达到了相当成熟的境界，故被称为“北曲之祖”，为元代王实甫改编杂剧《西厢记》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