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纥、黠戛斯

回紇的兴起及其与唐的关系

回纥③，姓药罗葛氏④，居薜延陀北娑陵水⑤上，距京师七千里。众十万，胜兵半之。地碛卤，畜多大足羊⑥。有时健俟斤⑦者，众始推为君长。于日菩萨，材勇有谋，嗜獵射，战必身先，所向輒摧破，故下皆畏附，为时健所逐。时健死，部人贤菩萨，立之。母曰鸟罗浑，性严明，能决平部事，回纥县是寖盛。与薜延陀共攻突厥北边，颉利遣欲谷设颁骑十万讨之。菩萨身将五千骑，破之马鬣山，追北至天山，大俘其部人⑧，声震北方。县是附薜延陀，相唇齿，号活颉利发⑨，樹牙独乐水⑩上。贞观三年(11)，始来朝，献方物。突厥已亡，惟回纥与薜延陀为最雄彊。

菩萨死，其酋胡禄俟利发吐迷皮与诸部攻薜延陀，残之，并有其地，遂南蹴贺兰山(12)境诸河。遣使者献款，太宗为幸灵州，次泾阳(13)，受其功。於是铁勒十一部皆来言：“延陀不事大国，以自取亡，其下麇骇鸟散，不知所之，今各有分地，愿归命天子，请置唐官。”有诏张饮高会，引见渠长等，以唐官官之，凡数千人。明年，复入朝，乃以回纥部为瀚海，多览葛部为燕然，仆骨为金微，拔野古部为幽陵，同罗部为龟林，恩结部为卢山，皆号都督府。以浑为泉兰州，斛薛为高阙州，阿跌难田州，契芯羽为榆溪州，奚结为难鹿州，思结为蹄林州，白霫为窴颜州，其西北结骨部为坚昆府，北骨利干为玄阙州，东北俱罗勃为烛龙州，皆以酋领为都督、刺史、长史①、司马②，即故单于台③置燕然都护府统之，六都督、七州皆隶属，以李素立为燕然都护。其都督、刺史，给玄金鱼符，黄金为文。天子方招宠远夷，作绛黄瑞锦文袍、宝刀、珍器赐之。帝坐秘殿，陈十部乐④，殿前设高坫，置朱提瓶其上，潛泉浮酒，自左閤通坫趾注之瓶，转受百斛镣盎，回纥数千人饮毕，尚不能半。又诏文武五品官以上，祖饮尚书省中。渠领共言：“生荒陋地，归身圣化，天至尊赐官爵，与为百姓，依唐若父母然。请於回纥突厥部治大涂，号‘参

③ 回纥，族名，铁勒的一部。初居今鄂尔邱河和色愣格河。回纥，一指“外九部”，即回纥、什骨、浑、拔野古、同罗、恩结、契芯、拔悉密、葛涩禄等儿姓构成的部落联盟，又称“九姓回纥”或“九姓铁勒”。一指回纥本部，由“内九族”构戌。又是国名，指回纥汗国（744—788 年）。

④ 药罗万氐，回纥可汗的氏族，为“内九族”之首。

⑤ 娑陵水，今色楞格河。

⑥ 大足羊，通典云：有大羊而足长五寸。

⑦ 俟发，突厥及回纥官号。

⑧ 大俘其部人，并在唐贞观初。

⑨ 颉利胜，又作“俟利簸”，突厥及回纥官号。

⑩ 独乐水，今土拉河。

① 长史，州郡官的属吏。

② 司马，郡官或州郡掌军事的属吏。

③ 单于台，即单于都护府。治所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

④ 十部乐，唐贞颧问，在九部乐（见前 188 页注③）中去“礼毕”一部，加入“燕乐”及“高昌乐”，遂为十部乐。

天至尊道’，世为唐臣。”乃诏碛南鸊鹈泉⑤之阳，置过邮六十八所，具群马、湩⑥、肉待使客，岁内貂皮为赋。乃拜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瀚海都督。然私自号可汗，署官吏，壹似突厥，有外宰相六，内宰相三，又有都督、将军、司马之号。帝更诏时健俟斤它部为祁连州，隶灵州都督，白霤它部为居延州。⋯⋯赠吐迷度左卫大将军！赙祭备厚，擢其子婆闰左骁卫大将军，袭父所领。⋯⋯

婆闰死，子比栗嗣。龙朔⑦中，以燕然都督府领回纥，更号瀚海都护府，以破为限、大抵北诸蕃悉隶之。比栗死，子独解支嗣。武后时，突厥默啜方强，取铁勒故地，故回纥与契芯①、思结②、浑③ 三部度碛，徙甘、凉间；然唐常取其壮骑佐赤水军④云。死，子伏帝匐立。明年，助唐攻杀默啜，於是别部移健颉利发与同罗⑤、霫等皆来，诏置其部於大武军⑥北。伏帝匐死，子承宗立，⋯⋯子骨力裴罗立。会突厥乱，天宝初，裴罗与葛逻禄⑦自称左右叶护，助拔悉密⑧馨走鸟苏可汗⑨。後三年，袭破拔悉密，斩颉跌伊施可汗⑩，遣使上状，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11)。天子以为，南居突厥故地，徙牙鸟德鞬山(12)、昆河(13)之间，南距西城千七百里。西城，汉高阙塞也；北尽碛口三百里，悉有九姓也。九姓者：日壅罗葛，日胡咄葛，日崛罗勿，日貊歌息讫，日阿勿嘀，日葛荫，日斛嗢素，日药勿葛，日奚邪勿。药罗葛，回纥姓也，与仆骨、浑、拔野古、同罗、思结、契芯六种相等夷，不列於数。後破有拔悉密、葛逻禄，总十一姓，并置都督，号十一部落。自是，战常以二客部为先锋。有诏拜为骨咄禄毗伽阙怀仁可汗，前殿列仗，中书令内案授册使者，使者出门升辂(14)，至皇城门，降乘马，幡节导以行，凡册可汗，率用此礼。明年，裴罗又攻杀突厥白眉可汗①，遣顿啜罗达干来上功。拜裴罗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斥地愈广，束极室韦②，西金山，南控大漠，尽得古匈奴地。（新唐

书 217 上，鹘傅）

裴罗死，子磨延啜立，号葛勒可汗③，剽悍，善用兵，岁遣使者入朝。肃

⑤ 鹏鹈泉，在碛南十里，中受降城（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北行五百八十里。鸊鹈音僻啼，水乌名。

⑥ 湩音楝，乳汁。

⑦ 龙朔，唐高宗年号。唐会要馨此事於龙朔三年二月。

① 契芯，九姓回纥之一部，居漠北多三览万之南。後迁甘凉间。

② 思结，九姓回纥之一部，居阿勒泰山柬麓。

③ 浑，九姓回纥之一部，原居上拉河以北。後内迁，居皋兰州，属灵州（故治在今宁夏灵武西南），都督府洽所在凉州城内（令甘肃县）。

④ 赤水军，唐军名。

⑤ 同罗，九姓回纥之一部，原薛延陀之北。天宝初，内徙朔方河南之地。

⑥ 大武军，在代州（治所在今山西繁峙县西茧）北。

⑦ 蔓逻禄，本属西突厥，在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北二十馀里护堡子破城）西北，金山（今）之西。

⑧ 拔悉密，一名弊刺国，在结骨（黠戛斯）东南。天宝三载冬，为回纥所破，後奔北庭

⑨ 乌苏可污（742—744 年），即天宝元年（742 年）突厥国人所立的鸟苏米旋可汗，是判阙特勤的儿子。天宝三载（744 年）被杀。

⑩ 颉跌伊旋可汗，即可汗。系拔悉密首领，名阿史那施，後奔北庭。

① 天宝三载（744 年）鸟苏可汗弟白眉特勤自立为可汗，称白眉可汗，四载（745 年）被杀。

② 室韦，古族名，北魏时居嫩江流域及黑龙江北岸一带。唐代“蒙兀室韦”部藩，是蒙古部的祖先。

③ 葛勒可汗，回纥汗国第二世可汗。公元 747－759 年在位。

宗即位，使者来请助讨禄山，帝诏燉煌郡王承宋④与约，而令仆固怀恩⑤送王，因召其兵。可汗喜，以可敦妹为女，妻承宋，遣渠领来请和亲。帝欲固其心，即封虏女为毗伽公主。於是可汗与朔方节度使⑥郭子仪合讨同罗⑦诸蕃，破之河上。与子仪会呼延谷。可汗恃其强，陈兵，引子仪拜狼仪纛而後见。帝驻彭原⑧，使者葛罗支见，恥班下。帝不欲使鞅鞅，引升殿，慰而遁。俄以大将军多揽等造朝，及太子叶护身将四千骑来，惟所命。帝因册毗伽公主为王妃，擢承宋宗正卿；可汗亦封承宋为叶护，给四节，令与其叶护共将。帝命广平王⑨见叶护，约为昆弟。叶护大喜，使首领达于等先到扶风⑩见子仪。子仪犒饮三日，叶护辞日：“国多难，我助讨逆，何敢食？”固命乃留。既行，日赐牛四十角，羊八百蹄，米四十斛。香积之战，阵澧(11)上，贼诡伏骑於王师左，将袭我。仆固怀恩麾回纥驰之，尽翦其伏，乃出贼背，与镇西、北廷节度使李嗣业(12)夹庇之，贼大败，进收长安。怀恩率回纥、南蛮、大食(13) 众缭都而南，壁滻东，进次陕西，战新店①。初，回纥至曲沃②，叶护使将军鼻施吐拨裴罗旁南山，东出搜贼，伏谷中歼之，营山阴。子仪等与脚战，倾军逐北，乱而却；回纥望见，即蹦西岭，曳旗趋贼，出其後。贼反顾，遂大溃。追奔四十里，人马相腾蹂，死不可计，收仗械如丘。严庄③挟安庆绪充东京，北度河。回纥大掠东都三日，女人导之，府库穷殚。广平王欲止不可，而耆老以缯锦万匹赂回纥，止不剽。叶护还京师，帝遣群臣劳之长乐。帝坐前殿，召叶护升阶，席酋领於下，宴且劳之，人人赐锦绣缯器。叶护顿首言： “留兵沙苑，臣归料马以收范阳，讫除残盗。”帝日：“为朕竭义勇，成大事，卿等力也。”诏进司空，爵忠义王，岁给绢二万匹，使至朔方军受赐。

（新唐书 217 上，回鹘传）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及有功於唐④，唐赐遣甚厚。登里可汗⑤始自尊大，筑官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繡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九姓胡⑥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⑦。登里从之，欲举国人寇。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日：“唐，

④ 承宋，章怀太子贤（唐高宗子）之孙。

⑤ 仆固怀恩，已详见本书第 97 页。

⑥ 朔方节度使，镇守朔方军。朔方军治所在灵州（今宁夏宁武南），为玄宗时十节度使之一。

⑦ 同罗，安史军中有同罗（原系纤勒之一部）军。

⑧ 彭原，唐郡名，治所任定安，今甘肃宁县。

⑨ 广平王，即李豫，肃宗长子，後为代宗，公元 763—779 年在位。

⑩ 扶风，郡名。唐天宝元年（742 年）改岐州为扶风郡。治所在今陕西凤翔。

① 新店，今河南沁阳县北三十里。

② 曲沃，县名。治所在今山西旧曲沃县（侯马市）治南。

③ 严庄，安禄山叛乱时的谋主。禄山称帝後，以他为御史大夫。

④ 有功於唐，胡三省註，“谓平文史也。”

⑤ 登里可汗（709—780 年），回纥第三世可汗。曾助唐平安史之乱。

⑥ 九姓胡，九姓是：一、大安，二、柬安（一说，一、康国，二、安国），三、曹，四、石，五、米，六、何，七、火寻，八、戍地，九、史。合称“昭武九姓。”

⑦ 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通鑑考異，“既云乘丧入寇，当在去年。今因源休册命，追叙之耳。”.

大国也，无负於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⑧，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⑨。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登里不听。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遣其臣聿达于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藩臣，垂发不翦，以待诏命。乙卯，命京兆少尹①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资治通鉴卷 226，唐纪四十二，德宗建中元年）

皇帝敬问回鹘可汗②：夏热，想比佳适。可汗有雄武之姿，英果之略，统制诸部，君长一方，纂承前修，继守旧好，故得邑落蕃盛，士马梢强，连挫西戎，永藩中夏。况向风之义，每觐於朝聘，事大之敬，常见於表章，动皆由衷，言必合礼。朕所以深嘉忠款，遐想风规，至于寝兴不忘叹瞩。勉弘令德，用副诚怀。

达览将军等至，省表，其马数共六千五百匹，据所到印纳马③都二万匹，都计马价绢五十万匹。缘近岁以来，或有水旱，军国之用，不免阙供。今数内且万圆支二十五万匹④，分付达览将军，便令归国，仍遣中使送至界首。虽都数未得尽足，然来使且免稽留，贵副所须，当悉此意。

顷者，所约马数，盖欲事可以长。何者？付绢少则彼意不充，纳马多则此力致歉，马数渐广，则欠价渐多，以斯商量，宜有定约，彼此为便，理甚昭然。况以可汗礼在往来，义存终始，亲邻既通于累代，恩好益厚于往时，所以万里推诚，期於一言见信，远思明智，固体朕心。

其东都、太原置寺⑤，此令人勾当，事缘功德，理合精严，又有彼国师僧，不必更劳人检校，其见捻拓勿施鄥达等，今并放归。所令帝德将军安庆云供养师僧，请往外宅，又令骨都禄将军充检校功德使①。其安立请随般次放归本国者，并依来奏，想宜知悉。

今赐少物，具如别录。内外宰相及判官、摩尼师等，并各有赐物，至宜准数分付。内外宰相②、官吏、师僧等，并存问之。遗书，指不多及。（白氏

长庆集 40，与回鹘可汗书）

（唐文宗太和）五年③六月，贬右龙武大将军李甚为宣州④别驾⑤。甚子贷

⑧ 可谓大捷，胡註：“事见上卷代宗大曆十三年。”

⑨ 比归等句，胡註：“比，必利翻，及也。道远粮乏，士卒杀马食之，故多徒行。”

① 少尹，唐地方官名。唐开元后于诸府置尹一人，少尹二人。少尹掌佐尹通判府事。

② 回鹘可汗，白居易此言作於元和三年（808 年），时滕里野俱禄毗伽可汗及保义可汗（808—821 年）先后在位。

③ 印纳马，已验印收纳之马。唐代，马入牧监后，各有烙印，良马印“飞”字，次马、细马以龙形印于项左。

④ 今数内且万圆支二十五万匹，陈寅恪引作“今数内且方圆支二十五万匹”；岑仲勉引作“今数内且先圆支二十五万匹”。

⑤ 东都太原置寺，指元和二年（807 年）回纥请在东都太原置摩尼教寺院。

① 检校功德使，唐官名。功德使是唐代宗以后所置的官职，掌管京城长安的宗教事务，多由内监中有权力者充当。

② 内外宰相，回纥官号，兼采唐制及突厥官制。有外宰相六，内宰相三。

③ 五年，唐文宗太和五年，公元 831 年。

④ 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唐宣州当今安徽长江以南，黄山、九龙山以北等地。

⑤ 别驾，州刺史的佐吏。魏晋时，职权颇重，隋、唐後职任已稍轻。

迥纥钱一万一千四百贯，不偿，为回纥所诉，故贬甚。因下诏曰：“如闻顷来京城内衣冠子弟及诸军使并商人百姓等，多有举诸蕃客本钱，岁月稍深，徵索不得，致蕃客停滞，市易不获。及时方务抚安，须除旧弊，免令受屈，要与改更。自今以后，应诸色⑥人宜除准敕互市外，并不得辄与蕃客钱物交关

⑦。委御史台及京兆府切加捉搦，仍即作条件闻奏。其今日已前所欠负，委府

县速与徵理处分。”（岫府元◻卷 999，外臣部互市）

会昌二年⑧，四月甲申，回体大将勒嗢没斯率其国特勒宰相尚书将军凡十二人、大首领三十七人、骑士二千一百六十八人内附。制授嗢没斯特进检校工部尚书、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封怀化郡王；其酋帅徧加戎秩，赐之金紫。於是穹庐之长，尽识汉仪，左衽之人，咸被王泽矣。⋯⋯

嗢没斯者，回鹘之贵酋也，夙禀正性，生知大义，识倚伏之数，明祸福之机。回鹘运属夭亡，岁久不稔，畜产大耗，国邑为虚，流亡偏于沙漠，僵仆被於草莽，由是国之将帅，冬率支兵，或入西戎，或归诸部。惟嗢没斯精诚上达，天诱其衷，拔白狠居之山，愿拜龙颜之主，封章沥懇①，指日誓心，不夺之诚，介如石矣。先是，有赤心宰相，桀傲乱常，颇为边患。嗢没斯潜布诚款于天德军②使田牟③，暴其罪状，枭首以徇。归大国，明也；戴圣君，忠也；去乱邦，智也；执丑虏，义也：具此四美，是谓诚臣。

昔仲尼知曾参孝，因为陈君臣父子之义，以著孝经。今圣主以嗢没斯忠，爰采武义贞烈之事，以为归忠传，则圣人善诱之道，又何以加于此乎？迺集秦汉以来至圣朝，去绝域，归中国，以名节自著、功业保忠者三十人，勒成上下两卷。其不自献款，无迹可称者，今并不载。（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卷 2，异城

归忠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