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中国的狂潮与强租“新界”
东汉初年,光武帝在写给大将军岑彭的信中说到,人总是苦干不知足, 刚刚占有了陇地(今甘肃省东部),又进而想得到蜀地(今四川省中西部)。于是便有了“得陇望蜀”的成语,用来形容某些人的贪得无厌和得寸进尺。如果用这一典故来比喻占有中国香港和九龙地区后的英国人的心态,则是再贴切不过
了。
在占有九龙岛的南部之后,英国人又开始策划新的拓界方案,以便在中国寻求更多的利益。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使他们的胃口张得更大,侵略野心进一步膨胀。
那是 1874 年 8 月 15 日,广东清军水师的巡防舰按照惯例在珠江口外的海面上巡逻,检查在这里捕鱼的鱼船是否持有船照。按当时颁布的《沿海水师防护章程》,出海捕鱼的渔船,必须要领有水师发给的船照,否则算私自出海,以海盗论处。接近黄昏的时候,巡防舰行至香港岛西南的南丫岛附近, 截住了一艘香港渔船。水师上前检查船照,而对方却不能出示,于是水师船要求该渔船补领船照,否则便要没收船只,渔民不服,与清军争执起来,冲突中清军开枪打伤三人。这件事论理说清军并没有错,因为港英政府的管理范围在当时只限于香港岛、九龙以及昂船洲,南丫岛和大屿山一带,仍然归中国管辖。香港渔船在这里捕鱼,属于越境行为,清军是有权对他们进行盘查和处罚的。
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事件,竟在港英统治者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驻港英军也因此更迫切地感觉到,必须进一步扩大占领香港的范围,才能“保护香港的安全”。他们秘密拟订了一个“拓土”计划,并上呈英国政府参考, 准备在时机成熟时付诸实施。这个计划就是后来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的原稿。 1884 年,驻港英军司令萨特金少将再次拟定了一个关于扩展领土的报告,建议将香港殖民地的范围扩展到九龙北面的山岭和周围的一些岛屿。但由于此时英国正在近东、中非和南非同欧洲列强进行激烈的争夺,因此还不打算在中国投入更多的精力,外交部和殖民地部对这一建议的反应冷淡, 香港拓界一事被暂时搁置。
19 世纪末,国际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世界资本主义开始过渡到帝国
主义阶段。受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规律的影响,一些后起的帝国主义列强加入到争夺海外殖民地的行列当中。俄、法、德、日等国在远东、中近东、非洲和太平洋地区屡次出击,要求分享最大限额的“阳光下的地盘”。1894 年,刚刚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日本,发动了侵略中国的申午战争,胁迫
清政府签订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 1896 年 6 月,俄国迫使清政府签订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取得中东铁路的筑路权和战时将军舰开入中国各港口的特权。对号称“日不落国”的大英帝国来说,这一切均构成了对它的极大威胁,迫使它不得不加快侵略中国的步伐。
在英国统治集团中,最热衷于鼓吹扩大在华领土和势力的官员是当时的港督威廉·罗便臣。早在 1894 年 11 月 9 日,他便向英国殖民地大臣里彭递交了一份要求“拓土”的报告,在这篇冗长的报告中,罗便臣写道:“虽然难以置信,但我请阁下注意下列事实:加普礁和横澜岛以及上面的两个有价值的灯塔属于中国。港口的东、西进口鲤鱼门海峡和青洲水道属于中国。鲤鱼门要塞是中国领土。海港北岸方圆 2 英里之外属于中国。九龙城属于中国。
距维多利亚港只 1 英里左右的鲤鱼门水域属于中国。”这样,“中国本身, 或是同中国或英国开战的另一个国家可能登陆珠江北岸或鲤鱼门海峡外的大鹏湾,南下九龙半岛,这不仅对我守军不利,而且很容易从中国领土炮轰维多利亚港,截断粮食供应。因此我以为,香港边界应该拓展至大鹏湾,从那里延伸到后海湾⋯⋯从鲤龟门海峡伸展到九龙背后的山顶,包括珠江口汲水门在内,以确保女皇这块有价值的领地的安全。再者,加普礁、横澜岛、大屿山和所有香港 3 英里以内的海岛均应割让给英国。否则,一旦发生战争, 本殖民地将难以防守。”①为了强调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几天后,罗便臣又将一封香港巨商遮打的来信转交给里彭,遮打在信中列举了香港拓界的“理由”,包括水源、畜禽、蔬菜的不足,人口及工业缺少活动范围等。最后, 罗便臣又言犹未尽地附上另一份报告,为大英帝国的未来出谋划策:“中国的国力现正处在最低点,但考虑到日本的进步, 50 年以后,也许 20 年以后,中国可能会成为一个军事强国,具备足够的技术力量来开发它的自然资源。到那时候,周围的山头和岛屿都归中国所有,我们的位置将在哪里?” “目前的时机是最好的”,拓界一事,“要干就得现在干”。罗便臣预计到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一定会强大,但从正确的估计中却导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要加紧侵略。真是一副趁火打劫的强盗嘴脸。
这种拓界的喧嚣终于有了反响。 1895 年 5 月,英国海陆军联合委员会提出一份报告,以军事需要为由,建议在香港“展拓和调整界址”,并分别得到了英国海军部和陆军部的赞同。1896 年 10 月和 11 月,英国殖民地防务委员会也两次提出备忘录,敦促英国索尔兹伯里政府就香港拓界一事尽快采取行动,寻找新的战机,争取“美梦成真”。
1894—1895 年的中日甲午战争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唐朝政府的软弱和腐败纵容了西方列强的侵略野心,他们像饿狼一般,扑向中国这个奄奄一息的巨人,撕裂着他的身躯,吞噬着他的血肉,一场瓜分中国的浪潮由此掀起。
日本人从朝鲜打到中国,一路乘胜前进,并占领了辽东半岛。在刘公岛港湾内将清朝北洋水师击败后,日本人张开血盆大口,企图一举吞并中国,
① 《罗便臣致里彭密函》第 23 号,1894 年 11 月 9 日,英国殖民地档案,C.O.537/34。
在与中国签署的《马关条约》中,不仅获得了两亿两白银的军费赔偿,而且获得了对朝鲜的控制权,割走了中国的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获多处内河港口通商等特权。没想到却引出了“三国干涉还辽”的事件。俄、法、德惟恐日本在华势力扩展太快,危及到自己的侵略利益,就在条约签字的当天,俄国政府正式向法国和德国建议,联合劝告日本退还辽东半岛,否则将“对日本在海上采取共同军事行动”。日本人在经历了两年的战争之后,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没有能力与三国相抗衡,只得在多索取了 3000 万两白银后退出了辽东半岛。
就在日本军队退出辽东半岛、清朝政府尚在向干涉国“感恩戴德”的时候,侵略者的本性却暴露无遗了。
对中国下手最快的是俄国。为了报答俄国政府的“干涉”提议, 1896
年 3 月,清朝大臣李鸿章作为特使,被派往俄国,去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仪式。在俄期间,俄国人便诱使他签订了一个密约,允许俄国人修筑铁路时经过中国的黑龙江、吉林直达海参崴;允许俄国舰队在胶州湾“过冬”。后来,俄国又强迫清朝政府与其签订了《旅顺大连租地条约》,租期为 25 年,把中国东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法国也不甘落后。甲午战争结束的当年,就抢占了中国云南边境上的勐乌和乌得等地,并迫使清政府增开云南河口、恩茅为通商口岸,还取得了在广东、广西和云南的开矿优先权。 1897 年 3 月,法国又强迫清政府同意不将海南岛割让给任何其他国家,企图把西南和华南都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德国则立即向清政府提出了租借胶州湾的要求,为了与俄国人取得默
契,德皇威廉二世专门去莫斯科拜访了沙皇尼古拉二世。1897 年底,德国借口两个传教士在山东被杀,派军舰占领了胶州湾。步德国人的后尘,俄国人也将舰队开进了旅顺和大连。次年,德国强迫清政府订立了《胶澳租界条约》, 把胶州湾租给了德国,租期为 99 年,山东被德国人装人囊中。
对于俄、法、德三国的行动,英国人起初并没有放在眼中,希望保持“局外人”的身份,待三国各自利益发生冲突时再去充当调解人,坐收渔人之利。在俄国和德国瓜分了中国的东北和山东之后,英国人瞄准了威海城,认为占有了威海,就可以牵制俄国和德国在中国北方的势力。谁料到法国派军舰开进了广州湾,还要租借该地为军港,这一举动,令英国人大吃一惊。在英国人的眼里,香港地区属于英国的地盘,是对中国进行政治、经济和军事侵略的重要基地。如果法国人占有了广州湾,就等于在香港的门前筑起一道篱笆墙,大大限制了英国人在华南地区的活动,威胁到英国的殖民利益。英国人决定以法国租借广州湾为借口,向清政府提出拓展香港界址的要求。1898 年3 月,英国政府正式指示驻华公使窦纳乐,要求他从清政府那里得到保证, 如果法国租借广州湾,英国随时可以要求拓展香港界址。英国终于赤膊上阵, 卷入到新一轮瓜分中国的狂潮之中,它强行租借了今界限街以北、深圳河以南的大片中国领土及附近岛屿,即后来被称为“新界”的地方。
强租“新界”的谈判于 4 月 2 日正式举行。清政府早已料到英国在众列强都获得既得利益之后,会杀一个回马枪,提出在香港拓展界址的问题,因此早已做好准备,预备再牺牲一块小面积的土地,来满足侵略者的贪欲。4 月 24 日,窦纳乐根据英国外交部的指示,向李鸿章等出示了拓展界址的地图,强索大鹏湾到深圳湾一线以南,包括九龙城和 Z00 多个岛屿在内的大片土地和水域,令清朝大臣们大吃一惊。根据这个方案,英国占有的陆地扩大
了十几倍,水域扩大了四五十倍。清朝官员开始时坚决不答应,但抵抗依旧是微不足道的,而英国人却趾高气扬,毫不退让,提出如果俄国政府放弃旅顺和大连,法国人放弃广州湾,英国人则放弃这一领土要求。被侵略者吓破了胆的清朝政府哪里敢再同虎视耽耽的列强去讨价还价,只好基本接受了这一方案,仅在九龙城的归属上做最后的抗争。
九龙城是宋代“官富寨”的遗址,是宋代管理九龙官办盐务和驻扎军队保卫海防的地方。占地面积 70 多亩,城墙依山而建,远望呈人字形,城寨虽然不大,但地势险要,是一重要的历史古迹。
4 月 28 日,双方的谈判进入最后时刻,中国官员仍坚持九龙城归中国管辖,中国保留使用九龙城码头的权力;英国政府要缴纳租金,并要协助中国海关稽查走私等条款。为了尽快地将这一赃物弄到手,窦纳乐建议英国政府接受这些条件,以免夜长梦多。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批准了这一提议,同意中国的行政管辖权可以在九龙城继续保持,但别有用心地提出,要附加“不能对香港的安全和安定构成威胁”①条文,为今后伺机占有做准备。
1898 年 6 月 9 日,中英《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在北京正式签字,代表两国政府在条约上签字的分别是清朝政府代表李鸿章和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条约中竟然写道,出于香港地区安全的考虑,从 1898 年 7 月 1 日起,将北九
龙及大屿山等岛屿,大鹏湾等水域租借给英国,租期为 99 年。就这样,英国通过三个不平等条约最终完成了对香港地区的占领。
“新界”被租借之后,九龙城寨随即成为孤城一座,失去了防守的意义。它虽然主权明确,但由于地理位置特殊,管理上极为不便,一度成为无依无靠的“弃儿”,致使社会治安混乱,黑市流行。 1899 年 12 月,英国在制定的新枢密院令中宣称,鉴于九龙城内中国官员行使权力不利,影响了香港的防务与安全,九龙城实际上己成为女王陛下殖民地香港的重要组成部分, 并派遣英军强行将九龙城寨里的中国官员驱逐出去。英国殖民者在欢呼他们伟大“胜利”的时刻,也把自己的卑劣行径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国人愤慨,山河垂泪。在那屈辱的年代里,香港与它的祖国一起被殖民主义者任意宰割,在刺刀和大炮的威逼下,忍气吞声,伤痕累累,被迫与母体分离。它宛如一个从母亲怀中被抢走的孩子,日日夜夜盼望回到母亲的怀抱。 30 年代,著名爱国学者闻一多先生游历香港,曾用悲愤的笔触写下了
《七子之歌》,表达了对国土沦丧的无限悲痛心情: 我好比凤阀阶前守夜的黄豹,
母亲呀,我身份虽微,地位险要。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
啖着我的骨肉,啜着我的脂膏; 母亲呀,我哭泣号响,呼你不应, 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我的胞兄香港在诉他的苦痛,
母亲呀,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自从我下嫁那镇海的魔王,我何曾一天不在泪涛汹涌!母亲,我天天数着归宁的吉日,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恶梦。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① 《索尔兹伯里致窦纳乐电》第 135 号,1898 年 4 月 28 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881/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