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

“我如此谨慎地叙述这一奇妙人群（哲学怀疑论者）的观点，就是为了让读者明白我下面这个假设是真实的：我们所有关于因果关系的推理都来源于习惯；更恰当地说，相信因果关系是我们人类本性中感性部分的行为，而非认知部分的行为。”

——《人性论》

休谟曾经谈到自己躁动不安的哲思，以及这种哲思给自己带来的感受，这一独特的篇章会让人想起笛卡儿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警告读者，抛弃所有传统假设，哪怕暂时抛弃一会儿，会带来什么影响。

“首先，我在自己的哲学中感到孤独，惶恐不安又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像是粗野的怪兽，不会交际，也无法融入社会，被所有人排斥，被完全遗弃在忧郁之中。

“我渴望跑到人群中寻找庇护和温暖，但无法说服自己融入这样的畸形社会。我呼吁其他人和我在一起，以建立一个单独社群，但没有人愿意听我说。每个人都与我保持距离，都害怕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的风暴。

“我已经把自己暴露在所有形而上学家、逻辑学家、数学家甚至神学家的对立面。我还不知道自己必须承受的侮辱吗？我已经宣布不赞成他们的思想体系，对于他们对我的思想体系和我个人的憎恶，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看向四周，我能想到到处都是争议、矛盾、愤怒、污蔑和贬损。

“将目光转向内心，我却发现只有怀疑和无知。全世界都在合谋反对和驳斥我，而这就是我的弱点啊！如果别人都不支持我，我就觉得自己的所有观点会崩塌。

“我迈出的每一步都犹豫不决，每一次新思考都让我害怕在推理过程中出现偏差或谬误。”

直到1756年，休谟的反对者才组织起来，向爱丁堡教会法庭提交《人性论》摘要。他们认为，休谟应该因散布异端邪说被审判。

那些人仔细阅读了休谟的作品，认为休谟相信：

“第一，美德与恶行之间的一切区别都是虚构的。

“第二，正义的唯一基础就是促进公共利益，没有其他基础。

“第三，通奸是完全合法的，但有时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第四，宗教及教士对人类有害，要么让人陷于迷信，要么让人陷于狂热。

“第五，没有证据显示基督教是神的启示。

“第六，在基督教所有种类中，最好的是罗马天主教，后来的所有宗教改革都是疯子和狂热分子干的。”

让那些人更加愤怒的是，休谟并非不信教，而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信徒；他不是无神论者，而是不可知论者。

多年以后，休谟在巴黎一个他喜爱的晚宴中宣称，他从未遇到过无神论者，并质疑无神论者是否真的存在。晚宴的主办者霍尔巴赫男爵坚定地回答，在座一起用餐的就有十七位无神论者！

休谟特别喜欢文字争论，好在当时的教会已经厌倦了审判这种事情，拒绝追查“这么晦涩难懂且形而上学的话题”，裁定“不受理这种控告更具有启迪和教化意义”。

休谟去世以后，不会再被言论冒犯了。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写下了一段评语，对休谟的智慧表示赞赏，却谴责他的诚实：

“他的推理很尖锐，但推理目的不是为了获得真理，而是为了表明真理无法获得。休谟的思想完全被他对文学的热爱所奴役，而且不是那种能让人类寻找幸福和痛苦的根源，以便追寻幸福，避开痛苦的文学作品，而是完全不考虑真理或效用，只为煽情而写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