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正带来的风险

实际上，马基雅维利的大部分恶名可能是因为抨击教会，他指责罗马主教（教皇）是意大利政治堕落的罪魁祸首。在弥留之际，他请求教皇赦免，最终获得了宽恕。

当然，这种有点虚伪的策略非常符合马基雅维利的政治哲学。马基雅维利对基督教的真实态度可以从他的文章中看出：“我们的宗教赞美的是谦逊和沉思的人，而不是采取行动的人。宗教认为人类最崇高的品质是谦卑、克制和对世俗事物的蔑视……”

相反，马基雅维利给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统治者提供的建议是超越传统价值观，尤其是基督教价值观，并践行一种独有的、具有特权的统治者道德观念。

当然，这不仅是马基雅维利一个人的观点，甚至柏拉图也在其“高尚谎言”中承认这一点。他用这种谎言来解释公民的不同教养和角色。

选举腐败、使用暴力和欺骗手段操纵舆论，在某种程度上是政治常态，在教皇处理事务时尤为明显。马基雅维利只是简单说出了大多数政府都在采用的政策，只不过政府更喜欢进行遮掩。

许多人误解了马基雅维利，他并不主张“实力即正义”，更不认为政府可以“为所欲为”。相反，他始终坚持认为：如果忽视不公正的存在，将面临极大的危险。

他敦促统治者：“每个国家、每个君主，不仅要重视伤害全体人民的罪行，还要考虑只伤害某个人的罪行有多么严重。”

他敦促王子们“考虑每个共和国和每个王子对这种罪行的重视程度，不仅在一个人受到伤害时，而且包括它影响到一个人时”。

马基雅维利复述了希腊贵族帕萨尼亚斯的故事，很好地证明了他的观点。帕萨尼亚斯被国王的另一名亲信侮辱，国王不仅没有惩罚侮辱他的人，还将其升职。为发泄愤怒，帕萨尼亚斯冒着“巨大风险”刺杀了国王，同时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马基雅维利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说明，允许不公正存在，并不符合君主的利益。我们也可以说，压迫少数群体不符合国家利益，因为这些群体最终可能诉诸暴力，即使无法用暴力手段取胜。

另一位伟大的政治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怎么看呢？

霍布斯的观点在1651年出版的《利维坦》一书中有详细阐述，该书写于英国内战期间，全名是《利维坦，或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和权力》。

“利维坦”本指一种海怪，这是个奇怪的标题，也是霍布斯使用的隐喻。不过，他的书本来就是打破传统法律、宗教和政治的奇怪混合体。全书隐隐透露出心理上的负罪感，让人想起一千年前的奥古斯丁用数千页篇幅一边拼命道歉，一边责备自己。奥古斯丁责备自己太邪恶，居然去偷梨。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觉得偷来的梨很好吃！心理学是托马斯·霍布斯理论的核心，而他的政治理论才是最有趣，也是最重要的，这是马基雅维利之后的首个重要的政治理论。

霍布斯概述了一些几乎像公理一样的假设，将它们作为基准，政治理论在书中像几何原理一样呈现出来。其中一条就是：人类只是机器，受所谓“欲望”和“厌恶”驱使而行动。

“在人的身体里，有些微小的运动开端出现在走路、说话、敲击和其他可见的动作之前，这些开端被称为‘激情’。当‘激情’倾向某种事物时，就叫作‘胃口’或‘欲望’。后者是一般通用的名称，而前者则往往被限制，以表示对食物的欲望，即饥饿和口渴。当激情远离某种事物时，就叫作‘厌恶’。”霍布斯是这样进行总结的。

今时今日，我们经常在思考电子计算机是否真的有生命；在霍布斯的时代，人们思考的则是自动机器是否是人造生命。类似钟表发条的自动机械被大量使用是那个时代的重要特征之一，在富裕城镇教堂的尖塔上通常会有大型钟表，像夸张的儿童玩具一样。

霍布斯说，动物或人类并不比自动机械更具有意识，人类也并非比机器更能够自由控制自己的冲动。

这些“冲动”中有一些（但不多）是天生的，其余的都是由人的经验造成的。每个人都努力想满足这些欲望，只是程度和品位有所不同。

霍布斯说，“人类机器”是用自私作为驱动自己的能量。他质疑人类是否能够做出真正利他的行为，甚至认为即便是明显仁善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利己的，也许是为了让做好事的人自我感觉良好。他认为，“人类的普遍倾向是：对权力具有永不间断的、永不满足的欲望，至死方休”。

这种关于人类动机的心理学理论往往会被人与尼采联系起来，有时也与黑格尔进行联系，而200年前的霍布斯说得更加令人信服，也更加简练。

[1] 此处疑似有误。教皇乌尔班五世在位时间为1362—1370年，伽利略当时嘲笑的“新教皇”应为乌尔班八世（在位时间1623—164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