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不完的问题

人类的情况复杂多样，有些行为对某些人来说是善良的、合理的，适合他们，而同样的行为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不道德的，不适合他们。

——托马斯·阿奎那

《神学大全》由518个问题和2652个回答组成。从1266年到1273年，作者耗费7年时间才完成这部作品。该书以当时流行的“挑战性提问”形式写成。不仅是哲学家，中世纪的人多数喜欢这种口头辩论会。这种辩论会又叫“义务”，因为参加者有义务赞成、反对或者质疑对方的观点。

最先在发言中自相矛盾的人就算输了。《神学大全》的第一个辩论是关于神学的本质，第二个是关于上帝的存在。事实上，中世纪哲学的关注点往往是二元的：善与恶；有限的时间与不朽的永恒；物质和生命的本质与灵魂和上帝的本质。

哲学家通常强调阿奎那关于上帝存在的论证，而不是他那些优秀的关于上帝不存在的论证，教会更是如此。而这些上帝不存在的论证其实更新颖和有趣。例如，《神学大全》第3条，标题为“上帝是否存在”，阿奎那指出（在哲学上）上帝似乎并不存在，因为如果两个相反的事物中有一个是无限的，其对立面就将被完全摧毁。由于“上帝”是无限的善，如果上帝存在，恶就不会存在。然而，世界上确实存在恶，所以上帝并不存在。

这在本质上概括了关于恶的争论。第二种论证会让人想起与奥卡姆的威廉（约1287—1347）有关的“简约原则”，即“不应该在解释中增加不必要的元素”。所有自然的影响都可以追溯到自然的原因，所有人为的影响都可以追溯到人类的意志。因此，没有必要假设上帝存在。

阿奎那反驳自己提出的“上帝并不存在”的论点显得很缺乏诚意。关于第一种论证，他回忆了一下圣奥古斯丁说过的话便写道：“既然上帝是至高无上的善，他就不会容忍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恶，除非他是如此的全能和纯善，甚至能从恶中创造出善。”阿奎那可能没有明说，但很明显，一个纯善和全能的上帝当然也可以从善中创造出善。既然如此，何必引入恶呢？

不过，阿奎那更为详细地讨论了关于上帝不存在的第二种论证。他说：“不得不承认，上帝的存在可以用五种方式来证明。”不过，他并没有把五种方式都讲一遍，因为他坚持认为，如果有一种论证有效，你就不需要第二种，而如果你找出了第二种，它往往会破坏第一种。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马丁·路德把《神学大全》称为“所有异端与谬误的出现和福音遭破坏的源头”。1277年，巴黎大主教甚至试图给托马斯·阿奎那正式定罪。

现在，哲学家和神学家仍然对阿奎那的许多观点给予高度评价。其中一个就是他对“正义战争”的定义。首先，战争是由国家或统治者这种权威发起和控制的，然后“必须有正义的理由”，并且“战争必须为了善，或者反对恶”。

或许是感觉到“天使博士”的作品实在有弱点，似乎有同义反复的问题，牵涉到让组成正义的元素决定哪些战争是“正义的”，或者担心这种方法会导致很多战争，天主教会后来增加了两条规则：战争必须是最后的手段，必须用适当的方法对抗相应的不正义。像奥古斯丁一样，阿奎那也研究奴隶权利的问题，以及封建农奴问题。大多数哲学家（继亚里士多德之后）认为奴隶没有任何权利。阿奎那基本上同意，声称有些人属于他人，就像儿子属于父亲一样。他补充说：“智力超群的人自然会掌握指挥权，而不那么聪明却体格健壮的人，大自然似乎本来就想让他们扮演仆人的角色。”《圣经》对天堂的描述就是上述说法的证据，天堂里的一些然而，在借贷问题上，阿奎那（又一次追随亚里士多德）裁定这种做法是不自然的，应该被禁止。实际上，阿奎那认为，总体而言，商业行为都有点“非诚实”。“非诚实”并不完全就是不诚实，它意味着“不值得”，或者“不太合适”。

商业交易的问题在于，一方试图从交易中获得比自己的投入更多的东西。这就是“非诚实”！在中世纪的社会金字塔中，贵族和主教在顶端——商人在最下层，当然比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低。

阿奎那还裁决过许多小问题。他留下的文字证明其非常热衷于写信，经常回答陌生人的疑问，甚至包括一些相当荒谬的问题。例如，有人问他，是否所有被祝福的人的名字都写在天堂的卷宗上。他回信说：“据我所知，并非如此；不过，这样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他还建议：“通过良好的睡眠、洗澡和喝一杯葡萄酒来缓解悲伤。”

在回答“一个好的基督徒是否肯定能够免受永恒的诅咒”这个大问题时，阿奎那就不那么让人宽心了。他标注说，在诺亚时代，人类被洪水淹没，只有幸运的八个人上了方舟得以存活。他回忆，圣奥古斯丁写道：“只有这八个人得救，就意味着只有很少的基督徒得救，因为真心诚意放弃这个世界的人寥寥无几，而那些只在口头上放弃的人，并不属于这只方舟所代表的神秘力量救赎的范围。”

所以，阿奎那自己得出结论：绝大多数天主教徒（更别说其他人了）都是被诅咒的。阿奎那很遗憾地解释：“由于永恒的福佑超越了自然状态，特别是因为被剥夺了最初的恩典，所以只有少数人会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