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景 岳
赵 璞 珊
张景岳 名介宾,字会卿,别号通一子。会稽山阴(今属浙江)人。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 年)生;崇祯十三年(1640 年)卒。中医学。
张景岳 14 岁时,随父游历京师(今北京),拜名医金英(号梦石)为师,学医数年,尽得所传。同时,他还研读了不少文史典籍,特别是《周易》以及天文、历法等方面的书,学识日渐渊博。壮年,曾投笔从戎,东出榆关(今山海关),遍历我国东北许多地方,并渡鸭绿江,远至朝鲜。后卸职返回京师,专研医学。当时他医誉很大,明黄宗羲所撰《张景岳传》称:“谒病者辐辏其门,沿边大帅皆遣金币致之。”(见《南雷文定》前集·卷一)。1620 年,返回会稽,继续埋头医学著述,20 年后,这位辛勤的医学家,终其天年,时 78 岁。
张景岳从中年开始著述,用数十年精力先后写成《类经》32 卷,《类经图翼》11 卷,《类经附翼》4 卷,《景岳全书》64 卷。这几部书规模之大,内容之丰富,为明一代医家论著中所罕见。此外,尚有晚年所著《质疑录》1 卷。
《类经》是张氏研读《内经》的主要撰著。该书融汇了作者多年研究
《内经》的心得,他将《素问》、《灵枢》重新编次,以“《灵枢》启《素问》之微,《素问》发《灵枢》之秘”,相为演绎,前后 40 余年,数次易
稿,才告完成。该书分为摄生、阴阳、藏象等 12 类,包括 360 余章节。清周中孚《郑堂读书记》称赞“其书辨疑发隐,补缺正讹⋯⋯靡不殚精极微, 丝毫无漏”。可见该书之谨严和详尽。
《类经图翼》用图解方法介绍祖国医学运气、经络学说等。《类经附翼》除论述“易理”之学对于医学的重要性以及应用问题外,还在“求正录”篇章中阐发了“三焦包络命门辨”、“大宝论”和“真阴论”等理论见解,概括了张景岳著名的命门阴阳学说。
《景岳全书》是全面阐述中国医学理论(包括理法方药)的著作。它的显著特点在于张景岳依据自己的医学认识和医疗实践,论述了温补命门阴阳的医学主张,对金、元以来盛行的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各家学说提出了不同见解,对促进中国医学发展具有一定的意义。
《质疑录》包括 45 论,内容多针对金、元各家医学理论进行探讨。王琦跋称:“其书于古名家若刘(完素)、李(杲)、朱(震亨)、张(从正)辈,所言稍有偏著,必加辨正,盖恐后之不善读者,守其一说,未得化裁之用,夫■好与前人洗垢索瘢哉!”表明张景岳做学问严肃认真的态度,对于学术,他既能在前人成就基础上探研真理,发现问题,阐明自己的见解;同时,又能随自己学识的逐步提高充实,补充和修正自己的论点,
务求观点正确,体现了作者良好的治学精神。
张景岳对祖国医学理论有许多创造性的发挥,归纳起来,他的医学思想有如下特点。
首先是阐发医易同源的思想。张景岳深入研究过《内经》,中年以后又接受了《周易》的哲学观点,并把它应用到中国医学理论(按:《周易》原是中国古代一部观察自然和社会现象的书籍,具有丰富的哲学内容,它包含着古代辩证法思想,尤其“系辞”所论述的“阴”、“阳”部分。表明两种相反性质的力量是自然和社会现象一切变化的源泉,对后世学者有很大的影响)。张景岳依据《周易》“太极生两仪,动而生阳,静而生阴” 的道理,认为天地之道,以阴阳二气而造化万物;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而长养百骸,即自然和人的造化生成都可以用阴、阳二气来认识,可谓“天人一理,一此阴阳”,“医易同源,同此变化”。
中国古典医学著作《内经》也全面运用了阴阳学说,对古代医疗实践作了总结性的论述。张景岳认为,追本溯源,《周易》所具有的哲学观念, 可以很好概括解释中国医学理论的全部内容,因此,他以数十年精力研究
《内经》之后,于《类经附翼》第一卷中,以全卷篇幅论述医与易的关系。一再说明:“虽阴阳已备于《内经》,而变化莫大乎《周易》”。还说: “易之为书,一言一字皆藏医学之指南;一象一爻,咸寓尊生之心鉴⋯⋯。” 由此可见,张景岳对于《周易》哲学思想用于阐明中国医学理论的高度评价。
张景岳认为:按照“系辞”所言,天地、阴阳、刚柔、动静的变化, 如果结合医学上人的性理神机,形情病治观察,可以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求得纲领。概括起来可分如下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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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互根。“阳为阴之偶,阴为阳之基”,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互为其根。故张景岳指出,医家能理解这一理论便能明白阴阳气血都有其基础,通过这一点,可以正确判断人的形体气质状况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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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之妙。张景岳认为,静是动的基础,动又是静的一种机转, 天下万物万事,都出乎一动一静。因此,“动”过极,应制之以静,阴盛者,可以阳胜之,即动和静是相对的,是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可以互相调整。结合疾病而言,动与静的微妙关系也是存在的,医生在治疗过程中, 诊脉用药,都需要在动与静方面加以考虑。在观察病人声色,用药时的药性气味,要掌握刚柔相济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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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衰之理。“微者甚之基,盛者衰之渐”,物态的变化每是渐进的。但是,“物极谓之变”,在过极状态下,阴可变为阳,阳可变为阴。疾病的变化具有同样的道理,阴证、阳证,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转化。故张景岳在这里告诫医者,临床治病切不可轻视始生之病,如果忽视初起的小病,就可以造成“积羽可以沉舟”的结果,使疾病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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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倚伏。“神为机为主,机为神之使”。这是指一个人的精神有主导方面,“机”是指客观存在的一种力量转换,二者互相依赖。通常情况下,神有所主,机有所从;神有所决,机有所断。张景岳的真意也在于告诫医者,治病要掌握病者的神机,不要为疾病表面现象所迷惑,要在疾病的进退、疾徐、轻重方面多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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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变之用。“常者易之体,变者易之用”。这是指人体禀赋,属阴属阳各有不同,如果发生疾病寒热,而连带脉象也会出现浮沉现象,所以这里还存在一种“常”与“变”的道理。张氏指出:“常者易以知,变者应难识。”就是说“常”是容易认识的,而“变”就难掌握了。作为医生如果通“常”知“变”,灵活运用治疗方法,就可以解除病者的痛苦。张景岳运用“医易同源”的思想,更好地说明了中国医学有关人体的
生理、病理、诊断、治疗等方面的理论问题和应掌握的变化规律。因此, 他认为探讨中医的一些本质问题,易理知识都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他又说: “易具医之理,医得易之用”,两者如果运用适当,就有“这一寻之木, 转万斛之舟”的可能。
其次,倡命门阴阳学说。命门学说源出于《难经》,“三十六难”称: “肾有两者,非皆肾也,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又称:“命门者,精神之所舍,元气之所系。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张景岳怀疑这种说法的正确性,他提出:“右肾为命门,男子以藏精,则左肾将藏何物乎? 女子以系胞,则胞果何如而独系右肾乎?”。由于命门具有关系生命的根本性,因此,张景岳在经过一系列的研究后,创造性地论述了自己对命门的意见,即命门阴阳学说。
张景岳认为命门位置应“居于两肾之中,即人身之太极”。命门和肾正如易坎卦(■)所表示的一样,上下断者属阴,代表两肾(左属水,右属火),中间一横属阳,代表命门,故称“肾两者坎外之偶也,命门一者坎中之奇也,一以统两,两以包一”。命门总主两肾,为“水火之府”, “阴阳之宅”,在这里实际表明了命门与肾的密切关系。命门有生化作用, 是命门之根本,具有生生不息的功能。命门之火,谓之元气(真阳);命门之水,谓之元精(真阴),二者“阳先阴后,阳施阴受”,“先天因气以化形”,是阳生阴的规律;“后天因形以化气”,是阴生阳的规律。因此他又说:“先天之气也,神由气化,而气本乎天,所以发生吾身者,即真阳之气也,形以精成,而精生于气。所以成立吾身者,即真阴之气也。” 是故“物之生也生于阳,物之成也成于阴”。真阴、真阳是“造化之源”, “生命之本”。
阳主气,阳主生。张景岳指出:易 64 卦,皆以阳喻君子,说明“阳气之德”。又《内经》亦称:“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表明“阴”之所倚恃的主要是“阳”。所以张景岳又说:“万物之生由乎阳,万物之死亦由乎阳,非阳能死物也,阳来则生,阳去则死。”由此推论:“人是小乾
坤,得阳则生,失阳则死。阳衰者,则亡阳之渐也,恃强者即致衰之兆也。” 人的性命元元根本,在乎真阳的保持,故又喻称:“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因此,保生重命,命门真阳的不伤是极为重要的。
阴藏精,阴主杀。人之五脏、五液皆归于精,五精统于肾,肾之精室即为命门真阴之府,精藏于此。张景岳指出:凡真阴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指阳气不能保持),无气则死矣。”因此,命门真阴的保持,同真阳一样也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总之,治病当求其本,脏腑精气统归于命门。真阴、真阳均需保持不伤。故张氏称:“五液充则形体赖而强壮,五气治则营卫赖以和调,此命门之水火,即十二脏之化源。”若“命门亏损,则五脏六腑皆失所恃,而阴阳病变无所不至”。他极力提倡命门阴阳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再次,立甘温固本大法。张景岳提倡命门学说,说明人体一切生理、病理现象都与命门阴阳是否协调与平衡有关。这种观点在临床实践方面的运用体现在:“凡欲治病者,必以形体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为先。” 因此,张景岳命门学说结合虚损证候更可说明问题。在治疗方面他认为: “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因为气为精之母,精为气之根。明·王应震诗称:“一点真阳寄坎宫,固根须用味甘温。”可以很好说明张景岳的医学主张,归纳起来,可称甘温固本。
张景岳继承和发扬了祖国医学“阴平阳秘”的固有原则,运用扶阳与滋阴兼顾的方法治疗阴阳虚损证。张景岳提出:“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这种在临床上“阴阳互济”方法的运用,在当时各派学说互相竞争的历史条件下,确实有其特色。
《景岳全书》中“新方八阵”、“补阵”所列的左、右归饮,左、右归丸就是体现景岳医学见解具有代表性的几首方剂。前人用药有“欲速者用汤⋯⋯甚缓者用丸”的说法。景岳的左、右归饮,左、右归丸,一作煎剂,一作丸剂也是针对病情缓急而区分的。按性质而言,基本上是两类方剂。依据命门水火之说,左阴右阳之理,左归为壮水之剂,右归为益火之剂,其方剂组成如下:
左归饮:熟地、山萸、山药、枸杞、炙草、茯苓。
右归饮:熟地、山萸、山药、枸杞、炙草、制附子、肉桂、杜仲。 左归丸:熟地、山萸、山药、枸杞、菟丝子、鹿胶、龟胶、川牛夕。右归丸:熟地、山萸、山药、枸杞、菟丝子、鹿胶、附子、肉桂、杜
仲、当归。
这几首方剂,很明显是在六味和八味丸基础上化裁而来的,其中去除渗利和血的丹皮、泽泻等药物,而代之以菟丝、枸杞、杜仲、牛夕、当归、附子、鹿胶、龟胶等养阴扶阳功能的药物。左归饮治命门阴衰阳胜;右归
饮治命门阳衰阴胜。前者如真阴既虚而阳证迭现者,此为主方;后者如阴盛格阳、真寒假热等证,此为主方。左归丸治精髓内竭,意在峻补真阴; 右归丸治先天禀衰或劳伤过度,意在温壮元阳。两方均以熟地为君,左归丸佐以龟鹿胶、牛夕引药下行,以达补髓填精益阴之旨;右归丸以桂附八味之旨,而配以当归养血,取其“补中有动,行中有补”(按当归功能养血、活血),益火以涵阴。
需要着重说明的是,熟地是张景岳最为重视的药物。他认为该药阴中有阳,可以大补血衰,滋培肾水,为补血要药。左、右归饮,左、右归丸都以熟地为主药,这是因为它和人参补气有一阴一阳相为表里的作用,此外,凡真阴亏损,阴虚神散及阴虚火升,阴虚燥动,阴虚刚急,阴虚而水邪泛滥,阴虚而真气散失者,熟地具有缓、降、聚、静的功能。如阴虚精血俱损,熟地还有温厚肠胃的作用,如和散剂在一起,它有发汗的作用, 所谓“以汗化于血,无阴不作汗”。重用熟地和与其他温剂在一起服用, 还有回阳作用等。张景岳归纳熟地作用如此之广,所以喜使用熟地,因而人们对他有“张熟地”之称。
金、元、明各代是我国医学理论相当发展的时代,各家学说纷纭,张景岳的命门阴阳论述了他对各家的不同见解。他认为刘完素阐发的“火”、“热”学说,治病以寒凉药物为主,有“不辨虚实,不察盛衰,悉以实火言病”的缺点。他指出,如果疾病确属“实火”,固宜治以寒凉;假如元气已虚,仍旧施用寒凉药物,则必然致人于死地。同时,一般而论,虚火疾病每多于实火疾病,提倡寒凉药物不免要伤害命门元气,这是违背“阴平阳秘”原则的。对于朱震亨“阳有余,阴不足”之说。张景岳认为:“丹溪但知精血皆属阴,故曰阴常不足,而不知所以生精血者,先由此阳气, 倘精血之不足,又安能阳气之有余?”在这里,张景岳依据他对命门阴阳的认识,以为精血之所以生,是由于人体的阳气充实和旺盛,如果精血不足,阳气虚弱的结果,而绝不是阳气有余所产生的现象。此外,张景岳还指出朱震亨所论“凡动皆属火”,“火起于妄,煎熬真阴”的观点是错误的,因此“滋阴降火”之说不能成立。
张景岳对李杲所倡“脾胃为养生之本”也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虽然承认脾胃的重要,但是他更强调命门的作用,并把命门与脾胃认为是先天与后天的相需关系。他说:“人之始生,本乎精血之原(先天),人之既生, 由乎水谷之养(后天)。精血之司在命门,水谷之司在脾胃。”表明脾胃为水谷之海,须有先天的培育,命门为精血之海,必须有后天的资养。
他还指出:“脾胃以中州之土,非火不能生⋯⋯命门之阳气在下,正为脾胃之母”。故人体消长盈亏,“脾胃之化”与“饮食之能与不能”都与元阳之气有着密切关系。故又称:“先天真一之气⋯⋯自下而生,与后天胃气相接而化,此实生生之本也。”因此,张景岳认为:照顾命门水火, 比加强脾胃更为重要。所谓“花萼之荣在根底,釜灶之用在柴薪”。可说
明命门与脾胃的关系。
张景岳对明代薛己所倡命门学说主张用张仲景八味丸和钱乙六味丸, 也表示不同意见。他认为二方茯苓、泽泻渗利太过,未免减去补力,奏功为难。
综观上述,张景岳医学理论是建立在《内经》及前人学说基础上的, 具有明显创新特色,对中国医学的发展有一定贡献。但是也有一些医家, 如清姚球托名叶天士所著的《景岳全书发挥》、陈修园所著的《景岳新方砭》、章虚谷著的《医门棒喝》等,认为张景岳学说有忽略六气之邪,以及用药偏涉温补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