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辛亥革命时期的文化一、社会变动中各种思潮的涌现

20 世纪初年的中国,处于所谓”学问饥荒”年代。为了拯救灾难深重的祖国,人们以无比的热情向西方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日本每一新书出, 译者动数家。新思潮之输入,如火如茶,然则皆‘启超式’的输入,无组织, 无选择,本末不具,派别不明,惟以多为贵,而社会亦欢迎之。”①各种思想、理论,和各种社会政治势力相结合,于是涌现出各种思潮,诸如民族解放思潮、民主共和思潮、君主立宪思潮、地方自治思潮、社会主义思潮、无政府主义思潮、国粹主义思潮、教育救国思潮、实业救国思潮,等等。孙中山从民族主义、民主主义、社会主义思潮中汲取营养,把这些思想集中起来,制订出简单明确的革命纲领,“三民主义”遂成为革命党人的指导思想。君主立宪、地方自治、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等思想多为改良派人士所倡导,并成为他们政治实践和社会实践的思想动力。国粹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则是革命阵营所派生的两个别具特色的支流。

1905 年 2 月,《国粹学报》月刊在上海创刊,标志着国粹主义思潮的出现。章炳麟、刘师培、邓实、黄节、陈去病、黄侃、马叙伦等是《国粹学报》的主要撰稿人。他们大多是“国学”根抵较深的革命党人。《国粹学报》在

《发刊辞》中声明:“本报以发明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不存门户之见, 不涉党派之私。”从创刊到武昌起义后停刊,七年共出 82 期,是革命报刊中生命最长的一种,在同封建文化联系较深的爱国知识分子中有较大的影响, 并得到一些改良派人士如郑孝胥、张謇等的赞扬,对于一些守旧而又有点反满情绪的文士也有相当的吸引力。除《国粹学报》外,他们还在上海设立了“国学保存会”和藏书楼,出版“国粹丛编”、“国粹丛书”。1906 年。章炳麟到日本东京主编《民报》,又把大量国粹主义的文章塞进《民报》,还在《民报》社内设立“国学振起社”的事务所,主讲“国学”,发行讲义, 号称“国学泰斗”,一时声势颇盛。

什么是“国粹”?国粹派认为,“国粹”就是“我们汉种的历史”,包括“语言文学”、“典章制度”、“人物事迹”。①为什么要提倡“国粹”? 主要目的有二:一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鼓吹“排满光复”。他们从所谓“夷夏之辨”的封建传统思想出发,认为中国理应由汉族统治,从而把包括满族在内的历代少数民族统治者入主中原一律称之为“亡国”,借此激动人们的“排满”情绪,献身于“光复故国”的大业。二是从古代的“良法美意”中寻找某些可以克服或避免资本主义弊端的对策,反对“醉心欧化”。他们对资产阶级共和国方案有所怀疑,对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缺乏信心,企图从中国古代的典章制度中去寻找救时的药方。

国粹派继承了明末清初地主阶级反满派的思想,但注入了新的内容。除强调“排满”是反对“满洲政府”而不是一般满族平民外,还把“排满”与政体改革、社会进步联系起来,从而使之获得了新的阶级和时代的特色。不过,他们对古代历史、民族起源和民族关系作了许多错误的论述,并散发着

① 粱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 72 页。

① 章太炎,《演说录》,《民报》第 6 号。

浓厚的大汉族主义的气息,具有消极作用。

国粹派也不是封建的复古主义者。他们郑重声明,“国学”不是“君学”,不是“孔学”。他们认为孔子的学说和其他诸子的学说一样,“仅列周季学派之一”,否定了“圣人”和“圣学”的绝对地位。他们倡导的“古学复兴”, 是以西欧早期的文艺复兴为蓝本的,力图从古代文化中发掘出民主的乃至社会主义的内容。作为对国故的整理,国粹派从经籍中撷采关于民族斗争、民主思想的材料,在“保存文献”、“会通学术”、“创定义例”等方面,也确实作了一些有益的尝试。不过,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眷恋太深,往往沉溺于故纸堆中而难以自拔,他们对资产阶级政治和社会制度的理解太少,用以比附古代典章,往往不伦不类,没有也不可能找到超越资产阶级制度的可行方案。国粹派总是引导人们向后看,从而干扰了民主主义思想的传播。

国粹主义思潮的出现,反映了在中西古今文化冲突融汇的过程中,如何清理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把保存和发扬传统文化与吸取和改造西方文化结合起来,建立有中国特色的近代民族文化,已经成为需要解决的历史课题。国粹派没有能够解决这个课题。

关于无政府主义的消息传入中国,可以上溯到 19 世纪 80 年代。20 世纪初年,包括《苏报》、《政艺通报》、《浙江潮》、《江苏》、《民报》在内的许多报刊,都发表过介绍和赞扬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并出版了一些译著。1907 年夏,张继、刘师培、何震(刘师培妻)等在日本东京设立“社会主义讲习会”和“女子复权会”,出版《天义报》半月刊,李石曾、吴敬恒(稚晖)等在法国巴黎出版《新世纪》周刊。他们各以所据刊物为阵地,鼓吹无政府主义,标榜“倾覆一切强权”,从而在资产阶级革命队伍中形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派别,在留日、留法学生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天义报》为“女子复权会”的机关刊物,主编为何震,主要撰稿人为刘师墙、汪公权等,以鼓吹废弃人治、废兵、废财、废除政府,“人类均力”, 妇女解放、破除家庭为特色。“人类均力”是其理论核心。刘师培在《人类均力说》中认为,平等是人类的最高理想,要实现人与人平等,就必须消除分工,使“人人为工,人人为农,人人为士,权力相等,义务相均”。为此, 他设计了一个“均力主义”方案;以乡为社会的基本自治单位,设老幼栖息所以抚老育幼,20 岁以前学习语言文字、科学及器械制造,21 至 36 岁从事重体力劳动,如农耕、筑路、开矿、建房等,37 至 50 岁从事轻体力劳动, 如烹饪、运输货物等,或担任技师、医师等工作,除农忙外,每人每日劳动仅二小时,所余时间,“均可各择其性之所近”,“从事于学”。很明显, 这是一个以小生产为基础、农业与手工业相结合、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王国。在他们激烈反对一切强权的掩盖下,包藏的却是小生产者对大工业发展的恐惧,这就使以《天义报》为代表的无政府主义具有民粹主义的特色。

《天义报》刊行时间不长,但无政府主义——民粹主义对一部分同盟会员如章炳麟、陶成章等有很深的影响,直到 1910 年重建光复会,仍可觉察到这种影响是导致同盟会分裂的因素之一。

《新世纪》和同盟会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它的主编是李石曾、褚民谊、吴敬恒,由张静江出资创办。他们虽然把无政府主义作为终极目标,反对强权、特权;反对军备,反对法律,反对赋税,反对财产,但承认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呈社会进化的“过渡物”,承认资产阶级共和国是“过渡”到无政府主义的必经阶段,这就使得以《新世纪》为代表的无政府主义者同以孙中山

为代表的革命民主派有了共同的语言,主义虽“稍有异同”,并不妨碍“同为革命党”,并不妨碍“协力以图”反清的革命。此外,他们在宣扬无政府主义的同时,也努力揭露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清朝的腐朽统治,主张“三纲革命”、“祖宗革命”、“破除迷信”、“革孔丘的命”,批判儒学和封建的伦理道德,不失为革命民主主义的一支友军。自然,他们出于宣传无政府主义的需要,攻击民族主义是“不凭公道真理”的复仇主义,指责民权主义实际上是“富权”,是自利主义,诋毁革命民主派都是“为功名利禄”,“不脱乎自私自利”等等,以偏概全,混淆视听,也起了恶劣的消极影响。有的无政府主义者实际上是把无政府主义当作时髦的外衣,借以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挟甚高之主义,以抵制他人之实行”,在当时就曾遭到革命民主派的严正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