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们能拿下全城,恐怕也得几个月”
9 月中下旬,激烈的战斗在斯大林格勒全城展开。德军的几个师虽然成功地冲进了市区,在个别地段上甚至冲到了伏尔加河边,但面对布满市区的凹凸不平的沟壑、迷宫似的街道、层叠林立的房屋和其他建筑物,德军占优势的兵力、兵器,很难发挥出以往的作用了:坦克部队不能再像在开阔的平原地带那样纵横驰骋、势不可当了;由于双方部队之间的战线离得很近,咬着在一起,因此德国空军对地面部队的空中支援越来越得小心翼翼,有时不得不放弃;优势的兵力在巷战中很难展开,一向讲究循规蹈矩按已成定式的作战方法作战的德国兵们,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更为机动灵活的单兵作战或小组作战。而且,最要命的,是这种适应必须在枪林弹雨中完成。于是, 没来之前让他们梦魂牵绕的斯大林格勒,一旦真的踏进来,霎时间变成了阴
森恐怖的地狱。德第 6 集团军司令部的首席副官亚当 9 月下旬的一天,路过一所德军野战医院,里面住满了从斯大林格勒市区来的受伤的德国士兵和下级军官。整天靠战报从纸上了解市内战况的亚当,忽然想听听这些刚从前线下来的伤员们的感受,便与他们聊了起来。一个头上缠着绑带,脸微微有些发肿的士兵闷闷不乐地说:“斯大林格勒,这真是个该诅咒的地方。这儿哪有阵地呀,根本没有真正的阵地!俄国人在俯拾皆是的废墟、砖头、倒塌的房屋后面袭击我们。我们总是在明处,因此每走一步都可能碰上死亡,就是不走死亡也可能自己找你来。”他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绑带,又谩慢放下手:“猛攻是不行的,脑袋会丢得更快⋯⋯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默默地祈祷⋯⋯”说着,闭上眼睛,真的祈祷起来了。
“是这样,长官。”邻床的军士插进道。他一条腿包扎得不能动,敞开纽扣的军上衣胸前佩带着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说明这个军士曾立过战功。他迎着亚当的目光,认真他说:“在巷战上我们该向俄国入学习,他们确实称得上巷战老手,善于利用每堆砖头、墙上的每个突出部和每条坑道。也许他们在平原上不堪一击,但他们进行巷战的能力,说实话,是我们没有料到的。”
亚当不由得点点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用沙哑的嗓音对亚当说: “上校先生,我以人格担保他们两人讲的是事实。我们军队的报纸一个
多月前就告诉我们说,俄国人筋疲力尽、不堪一击了,他们根本没有力量继续抵抗了。这简直是笑话。应该让编辑先生们到这里、斯大林格勒呆上一二天,让他们也尝尝挨冷枪的滋味,他们就不会信口胡说了!”他越说越激动, 挥动着手臂,似乎忘了亚当是军官而不是编辑。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戴勋章的军士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直到前不久,我们还都在嘲笑俄国人不是对手,现在,这都成了历史
了。斯大林格勒,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术盒,把俄国人变得凶猛善战了,而把我们变得呆头呆脑了。在城里,我们最怕夜战,而俄国人最擅长的就是夜战,如果白天我们还能占领一二幢楼房或半条街道的话,到了晚上,他们一定会发起冲击,而且常常迫使我们放弃白天的阵地。”他长吁了一口气,语调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和沮丧:“我担心,这样下去,即使我们能拿下全城, 恐怕也得好几个月。那时候,现在活着的人还能剩下几个?”
最后一句,让那个老兵动了感情,抑制不住哽咽着说: “在整个战争期间,我没见过哪个部队像我们连在斯大林格勒损失得那
样惨。我受伤时,全连只剩下 21 个人。他们全都精疲力竭,再前进一步都非常困难。最后⋯⋯一个后着回来的都没有。唉,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的,为了什么呢?苏联军人浴血拼杀、寸土必争、死不后退、是为了保卫他们的家园,保卫生养他们的土地,德国军人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沉重的问号,把所有在场人的头,深深地压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