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巴罗萨”起腥风历史上，这座城市尚未被征服过

1940 年 12 月 18 日，德国首都柏林。

希特勒从黑色的梅塞德斯牌轿车中下来，把本来就压得很低的大沿军帽又往下拉了拉，顺手竖起了灰色的呢制军大衣领子，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座按他的要求修建成的帝国总理府。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花岗岩的台阶上，泛着近似于黄金般的颜色，衬托出高高的大门里因光线转暗所产生的神秘气氛。粗大的光柱，深凹的窗龛，方方正正的造型，以及那一层层的台阶，形成一种既威严、高傲又盛气凌人的效果。自去年 9 月竣工以来，希特勒每次来到这里，都从心里感到惬意。他把戴着黑皮手套的双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了台阶。

希特勒刚在办公室的大写字台后坐定，德国国防军参谋部参谋长约德尔将军便轻轻走了进来。希特勒坐着注视着他走近，在桌前站定，只是等到他举手行纳粹礼时，希特勒才突然跳起来，扬扬手，像是回礼又像是打招呼，并快步绕过桌子与约德尔握了握手。

“我的元首，有个重要文件请您过目并签署。”约德尔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公文夹放在写字台上。

“什么文件？关于进攻希腊的作战命令 5 天前不是已签署了吗？”希特勒有些不解。

“不是希腊，是‘巴巴罗萨’，我的元首。” “‘巴巴罗萨’？！搞出来了？”希特勒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疾步绕过

写字台，拿起文件夹，低头看了起来。翻了儿页后，他像突然发现对面还站着个人似的，用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这份文件太重要了，请给我点时间推敲。两小时后，你再来。”

约德尔身子一挺，举臂敬礼，转身走了出去。 “巴巴罗萨”是德国准备对苏联实施大规模进攻的作战方案的代号。早

在这年春，希特勒就指示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元帅和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将军，着手拟定一个德军在东线针对苏联的作战方案。但领导德国国防军参谋部的约德尔闻听此讯后也不甘寂寞，积极组织手下人也拟定了一个东线作战方案，并借助与希特勒来往更直接的便利，对其施加影响，希特勒比较了陆军总部与指挥参谋部的两份方案后，更喜欢约德尔搞的那一份，因为尽管它和陆军总部的方案一样，都把德军的主要打击力量放在苏联西北方向，但约德尔似乎并不急于攻占莫斯科，而是力争首先消灭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苏军，然后北转拿下列宁格勒。只有在这两个步骤完成后，才视情况而定是否攻打莫斯科。而陆军总部则把尽快夺取苏联首都作为首要目标。当然，作为苏联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莫斯科，对希特勒也有很大吸引力，但是拿下彼罗的海三国，并进而攻占列宁格勒，可以极大地刺激起芬兰的热情，使这个苏联的北方邻国尽快地加入到反苏战争中来。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在两个星期前的方案讨论会上，希特勒提出以约德尔的方案力基础，融合陆军总部方案中的精华，搞出一个最终方案来，并确定该方案的代号为“巴巴罗萨”。

希特勒戴上眼镜，坐进高背的转椅里，逐字逐句地审读着“巴巴罗萨” 作战方案，不时地用笔在上面勾勾划划，在他认为重要的词句下面加上着重

号。

方案的指导思想非常明确，它要求德军在对英国的作战结束之前就以一次快速的远征将苏俄击败。具体的实施方法是：陆军以苏联白俄罗斯与乌克兰共和国交界处的普里皮亚特沼泽地为界，分成南、北两个战区，把主力部队投入北部战区，使用两个集团军群在这里作战。此战区中靠南部的集团军群——由于它处在整个苏德战线的中央，故称为“中央”集团军群，在粉碎白俄罗斯境内的苏军后，应以其快速部队转而向北，协同北方集团军群消灭波罗的海沿岸的敌军。北方集团军群的进攻方向应指向列宁格勒，并以最终占领这座名城力目标。然后，才可实施攻占莫斯科的作战行动。不过，希特勒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只有当俄国的抵抗力异常迅速地出现崩溃时，才有理由同时进攻两个目标。”海军担负的任务是，在保障己方海岸安全的前提下，阻止敌波罗的海舰队逃出波罗的海。应迅速使其丧失基地，列宁格勒是该舰队最后一个基地，因此攻占列宁格勒将使波罗的海舰队陷入绝望境地。至于可能参战的盟国，方案中提到了两个，即罗马尼亚和芬兰。其中为

芬兰规定的任务为：与在挪威的德军第 21 集群之一部协同作战，保卫北冰洋通道，并向苏联北方的大动脉摩尔曼斯克铁路实施突击，予以切断；同时还要配合德军北方集团军群的推进，在拉多加湖两侧实施进攻，以牵制尽可能多的苏军兵力，并占领位于芬兰湾内的汉科港。

希特勒把“巴巴罗萨”作战方案仔细看了两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把文件夹合好放在写字台上，眼光无意中撇见了写字台上镶嵌的图案—— 一柄半出鞘的主剑。他对这个图案百看不厌，现在夹着“巴巴罗萨”方案的文件夹正好放在剑鞘的鞘口处，锋利的剑刃好似从牛皮的文件夹中抽出来一样。看着这无意中形成的巧合，希特勒微微眯起眼睛，禁不住喃喃自语：“绝妙的构图，简直太有意思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仍然照耀着柏林的街道、广场、公园，照耀着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建筑。当人们怀着各种心情从帝国总理府前经过，也许他们中没人能想到，就在这说不上灿烂，但却明媚的阳光下，一个阴谋，一个决定着上千万人命运的阴谋，在这貌似庄严的地方酝酿成熟了。

“巴巴罗萨”方案的确定，等于给已经高速旋转起来的德国战争机器，又注入了高纯度的润滑油。战争机器的转动有它自己的特点，它虽然恐怖，但却能制造惊心动魄的气氛，释放出令人目眩的色彩。尤其是对取胜的一方，前线的捷报，往往会在国内搅起人们如醉如痴的亢奋，激发走火入魔般的颠狂，随着战争开始以来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德军正被这种亢奋和颠狂所笼罩着。置身这种气氛和环境中，军人，特别是那些自知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时间已经不多的军人们，求战的心情是迫切的。在“巴巴罗萨”方案中，将承担起向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和列宁格勒方向进攻任务的冯·莱布元帅，此时心情正是如此。

指挥北方集团军群向列宁格勒进攻的是冯·莱布元帅。菜布这时已有 65 岁，算得上是位老将。如果从他上军校那年算起，他已经在德国军队千了近40 年。或者说，当希特勒还是一个 14 岁的少年顽童的时候，莱布已经从慕尼黑巴伐利亚军事学院毕业，成为一名年轻的参谋军官了。莱布一开始对纳粹运动并未在意，对军衔仅仅是个下士的希特勒，总是以一种普鲁士军官传统的高傲，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在 1938 年，已经大权在握的希特勒清除军界中他不喜欢的人时，莱布也一度退役，赋闲在家。但几个月后，由于战争

在即，希特勒需要一批有威望、有经验的老将们统军作战，莱布也有意向希特勒靠拢，这样，他又被希特勒重新启用，任第 12 集团军司令。他指挥该集团军完成了对捷克斯洛代克苏台德地区的占领。到大战爆发时，莱布已经提升为“C”集团军群司令，部署在卢森堡南部至瑞士边界一线。不过，自开战到进攻苏联之前 1 年零 9 个月的时间里，莱布没捞着什么仗打，与包克指挥的“B”集团军群，伦斯德指挥的“A”集团军群相比，他的“C”集团军群显得战绩平平。但是很懂得小恩小惠作用的希特勒仍在 1940 年授予莱布、包克、伦斯德陆军元帅军衔。这对自尊心很强的莱布，既是个恩宠，也是个刺激，他只有在日后的战争中用辉煌的战绩去证明自己无愧于领章上沉甸甸的元帅星和手中镶着宝石的元帅仗。“巴巴罗萨”对已年愈花甲的莱布来说，是一次施展军事才华的机会，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根据德军最高统帅部和陆军总部的安排，交给莱布指挥的“北方”集团

军群任务是在消灭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苏军，并占领该地区后，向列宁格勒进攻并夺取该城。在准备投入苏德战场的三个集团军群中，“北方”集团军群是最小的一个，这使莱布多少有些不快，但想到将要由他占领苏联的第二大城市、素有“十月革命摇篮”之称的列宁格勒，心里还算有点安慰。同时，他也暗中蹩足劲儿，想来个一鸣惊人。经过精心准备，莱布和他的参谋长布伦内克将军制定了作战计划并得到陆军总部的批准。1941 年 5 月下旬的一天，莱布把“北方”集团军群中各集团军司令官召集到一起，向他们下达了具体的作战任务。

布伦内克首先介绍了在“北方”集团军群作战地段上德苏双方的兵力兵器对比，“北方”集团军群下辖第 16、第 18 集团军和第 4 坦克集团军，共

29 个师，其中有 3 个坦克师和 3 个摩托化师。第 1 航空队将在进攻中支援“北

方”集团军群，该航空队拥有 1070 架飞机，其中作战飞机 760 架。同时，“中

央”集团军群的坦克第 3 集团军一部和第 9 集团军的主力，将在“北方”集团军群南翼协同动作，共同完成消灭波罗的海沿岸地区苏军的任务。如果加上这部分力量，德军参加波罗的海沿岸地区作战行动的部队将达到 42 个师，近 72．7 万人，1．3 万门火炮和迫击炮和不少于 1500 辆的坦克。相比之下，在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苏军力量要弱得多。这里有 1 个苏军的波罗的海沿岸

特别军区，含 3 个集团军和 1 个空降军，约 20 个师，兵力仅及德军的 1/3，炮兵坦克以及空军方面相差更为悬殊。

参谋长作完介绍，莱布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块黑色的幕布下，身旁的副官适时地拉动了幕绳，幕布打开，露出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上面画着几个粗大的箭头。莱布伸手拿起指示棒，目光炯炯地扫了一眼端坐的将军们：

“诸位将军，即将在东线开始的这场战争将决定德国的命运。因此，我与诸位一样，除了取得胜利之外，别无选择。感谢上帝的巧妙安排，把我们的对手置于不利地位，这样一来，将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我们取胜了，噢，当然，除非我们自己不想。”莱布很有风度地莞尔一笑，然后优雅地一挥指示棒：“请看，我们将这样部署和实施胜利的进攻。赫普纳将军的第 4 坦克集团军将在整个集团军群战线的中央发起进攻。它的两个坦克军一左一右，齐头并进，直插德维纳河，割裂、切断苏军各部队之间的联系，为跟进的步兵集团军创造歼敌的条件。”圆脸膛、细眼睛的赫普纳将军，眯着眼睛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然后使劲点了下头。莱布继续道：

“赫普纳将军的左翼是屈希勒尔将军的第 18 集团军。主攻方向是里加，

同时用 1 到 2 个师的兵力沿海岸北上，占领利巴瓦、文达瓦军港，消灭或是驱除停伯在那里的波罗的海舰队，使之无法用舰上火力对我集团军群侧翼构成威胁。”

长着高高的鹰勾鼻的屈希勒尔将军昂了昂头，拖长了声音道： “明白，尊敬的元帅。”

“布施将军的第 16 集团军在集团军群的右翼作战。”莱布接着把指挥棒

往下一指，“你要以 1 个摩托化军直取维尔纽斯，围歼此地之敌，用另 1 个摩托化军沿梅列奇一莫洛登奇诺一波罗茨克一线推进。”

皮肤白皙的布施将军看上去文质彬彬，他轻轻点了点头，就垂下了眼帘。“在各集团军完成上述任务后，应集中兵力，向普斯科夫、诺夫哥罗德、

列宁格勒方向发展进攻。整个战役都要在不停顿地进攻中完成，不给敌人任何喘息机会。我要求，在进攻开始后的 6 周至 8 周，我们应该站在列宁格勒斯莫尔尼宫的台阶上，接受苏军的投降！”莱布刷地收回指示棒，又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矜持地走回座位旁。但他并没有马上坐下，沉吟片刻，像是自语地低声道：“这座城市不像莫斯科，在过去的历史上，它还没有被外人征服和占领过。⋯⋯”

他没有说这座城市的名字，可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它就是列宁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