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河间草原血滴滴“一步也不准后退！”

华西列夫斯基的座机升到空中后，他让驾驶员尽量靠近前线飞行。按条例，这是不允许的。掌握着大量军事机密的总参谋长一职．本身就是一个极高的危险系数。但是华西列夫斯基不满足于只听取汇报，他要亲眼看看前线的实际情况。驾驶员知道这是违反条例，但一碰上从总参谋长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射出来的不容争辩的目光，就全没了拒绝的勇气。他只是低声说，他有义务保证总参谋长的安全，因此飞行距离和时间完全由他掌握。

飞机沿弯弯曲曲的顿河飞行。薄薄的云层下，顿河西岸昔日绿草如茵的平原上，现在是烟尘滚滚，甲虫一样的坦克、汽车，拖着飞扬起的尘土形成的大尾巴，向前蠕动，不断从地面传来的闪光，刺激着华西列夫斯基的眼睛。飞机掠过顿河上的儿处渡口，只见从不同方向退向渡口的苏军部队，把渡口弄得混乱不堪。卡车、坦克、吉普车，甚至还有牛车、马车、伤员、军人和裹在其间撤离的居民，把被炸得伤痕累累的铁桥挤得水泄不通。从渡口发出的各种船只上挤满了人，河面上不时冲起巨大的水柱，有的一下子就掀翻了二三条小船。远处，更多的人马车辆正涌向顿河、扑进顿河⋯⋯“混乱，撤退⋯⋯撤退，混乱⋯⋯”总参谋长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两个词在转来转去了。华西列夫斯基知道，有的部队在顽强抵抗，死守阵地，没有命令决不后退一步；也有的部队在强敌施加的巨大压力之下，被迫后撤。他也了解，有的指战员被来势汹汹的德国人吓破了胆，一触即溃地往后跑。但他对撤退秩序如此紊乱，撤退部队如此缺乏组织和指挥感到吃惊，感到不满，甚至愤怒。如此下去，别说顿河守不住，斯大林格勒守不住，甚至伏尔加河和高加索也难以守住。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华西列夫斯基闭上了眼睛，前额两侧一跳一跳地作痛。他对身边的随行军官说了句：“走吧。”

回到莫斯科当天的晚上，华西列夫斯基来到克里姆林宫斯大林的办公室作每天的例行报告。这时他已经知道，莫斯卡连科将军发起了反突击，虽然暂时阻止了敌人的推进，但并没能击溃敌人。他先向最高统帅斯大林汇报了各战线的情况，然后重点讲了他在顿河地区看到的情况及严重的形势。尽管华西列夫斯基平稳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他发现斯大林越来越焦躁不安，无论是伏身地图的次数还是在室里走来走去的频率都增多加快了。华西列夫斯基说完，斯大林仍然没有停止走动，突然他开口说：

“退却，退却，难道我们又回到了战争初期？！为什么不想想丢了顿河， 再丢了伏尔加河，我们还能剩下什么？斯大林停住脚步，转向总参谋长：“您要起草一个新命令，直接发到连队，发到每个战士手里。基本思想是：未接到命令就退却是一种犯罪，将受到战时最严厉的惩处！”

斯大林温怒的目光异常严厉，连华西列夫斯基都不敢对视。“什么时候把命令呈报您？” “就今天，拟好马上送来。”

当天深夜，斯大林在仔细修改了呈送给他的命令草稿后，签署了这一命令，这就是有名的 1942 年 7 月 28 日苏联国防人民委员会第 227 号命令。战后很长时间，这个命令被精心收藏在浩如烟海的军事档案中，怕它给最高统帅的神圣光环映上阴影。怕它给斯大林格勒战役响彻云霄的凯歌拨出不和谐

的音符。但这是历史，是抹不掉的印记，每一个经历过 1942 年 7 月、8 月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人，都记得这佯的词句：

敌人不断把新的兵力调往前线，不惜遭受巨大伤亡往前冲，扑向我国腹地，侵占新的地区，毁灭和破坏我们的城市和乡村，奸淫、掠夺和屠杀我国人民⋯⋯德军扑向斯大林格勒、扑向伏尔加河，妄图不惜代价夺取拥有丰富石油资源和粮食的北高加索和库班河流域。

有些蠢人在前线安慰自己说，我们还可以继续向东退却，因为我们国土大，土地多，人口多，我们的粮食总是有剩余，他们想以此来为自己在前线的可耻行为辩护。但是，这种说法完全是骗人的谎言，它只对我们的敌人有利。

在乌克兰、白俄罗斯、波罗的海沿岸地区、顿巴斯和其他一些地区沦陷以后，我们的国土大大缩小了。人口、粮食、钢铁、工厂也减少了许多。我们失去了 7000 多万人，每年还要损失 8 亿多普特粮食和 1000 多万吨钢铁。现在，我们已不再拥有人力后备和粮食储备方面的优势。再要退却就等于自杀，就等于亡国。

⋯⋯如果我们不停止后退，我们就会没有粮食、燃料、钢铁、原料、工厂和铁路。该是停止撤退的时候了！‘一步也不准后退’——这就是现在我们应该高喊的主要口号。要不惜流血牺牲，顽强地坚守每个阵地、每寸领土， 要死守每块国土，直至最后一息！

决不能继续容忍指挥员、政治委员、政工人员以及他们的部队擅自放弃作战阵地。应该把惊慌失措者和胆小怕死者就地枪决。今后，没有上级首长的命令，一步也不准后退——这要成为每个指挥员、红军战士、政工人员铁的纪律。

⋯⋯在集团军中成立了 3～5 个装备良好的阻截队，把他

们放在不坚定的师团后面不远的地方，责成他们在前面的部队惊慌失措溃退时把惊慌失措者和胆小怕死者就地枪决。

⋯⋯在集团军内成立 5～10 个惩罚连，把他们放在集团军的困难地段， 使他们有可能用血赎回自己对祖国的罪行⋯⋯

伴着隆隆的炮声，伴着滚滚的硝烟，这个命令直接发送到前沿阵地的每一条战壕，每一辆准备发起冲击的坦克车中，每一个弹壳还留着余热的炮兵阵地上，每一面聚拢着引颈长嘶的战马的军旗下，每一所油灯长明的指挥部⋯⋯这已经不仅仅是命令了，而是直接向人们的心灵发出的呼喊！那些被硝烟熏黑的脸绷紧了，那些握枪的、举刀的、拉操纵杆的、端炮弹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不是在颤抖中松开而是在颤抖中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