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挥起狂飙向大河向西，矛头指向第聂伯河

一架波-2 型飞机，带着螺旋桨发出的刺耳音响，徐徐降落在苏联中部重镇库尔斯克城郊的军用机场上。飞机尚未完全停稳，仓门打开，一位身着米黄色夏装的将军躬身走出飞机。阳光刺眼，夹杂着尘沙的热浪扑面而来，干燥的空气中还闻得到淡淡的焦糊味。将军把手里的军帽戴上，往两边看了看， 便快步走下弦梯，朝不远处停着的两辆黑色的轿车走去。轿车旁一位上校看见将军走下飞机，便迎上前来，立正、敬礼，报告道：

“沃罗涅日方面军司令部参谋乌沙阔夫向您报告。奉方面军司令员瓦图京将军的命令，由我护送您到方面军司令部。朱可夫元帅正在那里等您。请吧，总参谋长安东诺夫将军。”说着，“咔”地后退一步，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位将军微微一笑：

“你们的司令员连接人的事也亲自下命令？不过，我必须纠正你的一个错误：我现在是代理总参谋长，总参谋长仍然是华西列夫斯基元帅。记住了？”

上校又是一个立正： “是，记住了，代理总参谋长安东诺夫同志。”

1943 年，是苏德战场上对阵双方的攻守态势发生根本性转折的一年。继

年初苏军胜利结束了历时 200 天的斯大林格勒战役后，春夏季又进行了几次重大战役，其中，7、8 月间的库尔斯克战役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现在， 库尔斯克战役已近尾声，苏军不仅击退了德军对库尔斯克突出部的进攻，而且一鼓作气连克库尔斯克以北的奥廖尔，以南的别尔哥罗德，兵临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城下，拉开了解放乌克兰被占领土的帷幕。库尔斯克战役之后，苏军下一步的仗该怎么打，主要力量应放在什么方向，以及要达成什么样的战略目标，自然成了苏军最高统帅部和总参谋部这时关注的焦点。在战争进行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作为最高统帅的斯大林，已经习惯了在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时，广泛听取前线高级指挥员和几位在战争中表现出卓越军事才干的统帅们的意见，身为苏军副最高统帅的朱可夫，便是斯大林格外倚重的少数几位统帅之一。今天，代理总参谋长安东诺夫将军从莫斯科飞来库尔斯克，主要任务就是向朱可夫通报苏军最高统帅部和总参谋部关于 1943 年秋季作战计划的设想，并听取他的意见。

朱可夫是直脾气，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尽管安东诺夫事先并未告诉他此行的目的，他猜到会与下一步作战计划有关。所以见到安东诺夫后，免去一切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地问：

“讲讲吧，安东诺夫同志，最高统帅和大本营对下一步作战计划有什么想法，总参谋部对此又是如何考虑的？”

安东诺夫深知朱可夫的脾气，他把军帽摘下往桌上一放，掏出手帕擦擦前额的汗，不慌不忙地说道：

“大本营确实在考虑秋季作战计划。但目前还没形成最后训令。总参谋部也只是提出一些基本意见，最高统帅指示，在广泛听取各方意见的基础上， 制定出秋季作战计划，不过时间要快。”

朱可夫默默地点了点头，安东诺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浓重的苦味，使他不由的连作了几次下咽动作。他知道朱可夫的习惯是喝酽茶，所以请别人喝的茶也一定是很酽的。安东诺夫继续说：

“总参谋部的意见，在库尔斯克战役后，德军统帅部仍然拥有与我们继续作战的兵力。从其他战线上看，我们的西方盟国，至少在今年内，还不打算在欧洲实施大规模进攻战役，也就是说，第二战场，我是说按我们理解的第二战场，今年开辟的可能性不大。当然，盟国不久前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登陆成功。多少使希特勒增加了一些顾虑。但各种情报表明，这并未引起德车在各个战略方向上兵力部署的重大变化，苏德战场仍是希特勒统帅部关注的中心，在我们这儿仍然集中着敌人 70％以上的部队。”

也许是适应了浓茶水苦后甜来、唇齿留香的感觉，安东诺夫又喝了两口茶水，解开了军上装的所有纽扣。朱可夫向站在一边的侍卫招招手，指了指安东诺夫的茶杯，示意给客人续上水。等侍卫提着壶续完水转身走远后，安东诺夫接着分析道：

“尽管如此，总参谋部认为，德军在经历了自年初至今的几次沉重打击后，在苏德战场上已经无力实施任何大规模的进攻行动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应该不失时机地发展进攻，扩大战果，向西推进，收复更多的失地。当然，最高统帅也有类似的想法。”

“完全正确，安东诺夫同志，是应该乘敌人立足未稳的时候再狠狠揍他们几下子！”朱可夫兴奋地用拳头敲了下桌子，引起一阵瓷质器皿的清脆碰击声。不等这阵响声过去，朱可夫又问：“总参谋部打算在什么方向上发展进攻？”

“西方和西南方向。基本目标是收复第聂伯河中下游左岸地区，然后渡过该河，夺取右岸的登陆场，为以后解放右岸乌克兰作准备。”说完，安东诺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好极了，我们也正是这么想的！什么时间开始进攻？”朱可夫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最高统帅再三要求毫不迟疑地发展进攻，以便不让敌人在通往第聂伯河的接近地上组织起防御。不过，总参谋部还想提醒各方面军首长，德军还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展开积极的防御行动，甚至会对我们的进攻实施猛烈的反突击，不能轻敌，更不能掉以轻心，因为，顿巴斯和乌克兰产粮区对德国人非常重要。

“那么最高统帅打算采取何种进攻方式？” “从维利基卢基到黑海这段地域，所有 5 个方面军都展开正面突击。最

高统帅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敌人尽快赶过第聂伯河。”

听到这里，朱可夫一直舒展的眉头忽然蹙到一起，然后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另一张桌子旁，抓起一张地图，又走回来，把图往桌上一摊，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突然用中指在图上戳了一下，说：

“这样的进攻方式不大好。我们有可能分割与合围敌军相当大的集团， 就像在斯大林格勒那样，为什么要在如此宽大的正面上同时展开突击呢？拿顿巴斯地域的德南方集团军群主力来说，如果我们由哈尔科夫，伊久姆地域向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和扎波罗热总方向实施强有力的突击，就完全可能将该敌集团分割嘛！”

安东诺夫暗暗佩服朱可夫的洞察力和对战局的总体把握能力，以及敏锐

的战略眼光。作为一名高级参谋人员，他得承认朱可夫的想法是对的： “我个人完全赞同你的意见，朱可夫同志。不过，最高统帅要求用正面

突击尽快赶走敌人的决心，”他停下来，斟酌了一下用词，“⋯⋯也非常坚决。”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可夫。

朱可夫迅速扫了一眼安东诺夫，两人目光相碰，朱可夫似乎掂出了这句话的分量，垂下眼帘看着地图。良久，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样好的战机，放弃了实在可惜。还应当争取⋯⋯”至于“争取”什么，朱可夫没往下讲，安东诺夫也没有深问。不过，安东诺夫出于责任心， 回莫斯科以后，还是把朱可夫的意见向斯大林作了汇报。斯大林当时未置可否。几天后，他亲自给朱可夫打来了电话。告诉朱可夫，他不赞同由哈尔科夫、伊久姆地域实施突击的意见，理由很简单：这样做需要相当的时间。朱可夫也没坚持，从斯大林谈话的语气和安东诺夫的提醒中，他能感觉到，现在说服最高统帅是很困难的。

8 月 25 日，朱可夫奉命回到莫斯科，出席最高统帅部会议。斯大林刚刚参加了国防委员会会议，脸上虽然略显疲惫，但精神很好，看得出，会上讨论的一些情况令人高兴。他与朱可夫等人握了握手，先讲了起来：

“坦克工业人民委员马雷舍夫同志和航空工业人民委员沙胡林同志刚才向国防委员会报告说，今年他们能向部队提供 Z4000 辆坦克和自行火炮， 35000 架质量优良的作战飞机。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在飞机和坦克上，我们从数量到质量都大大超过了德国。我还听说，希特勒统帅部专门指示其部队避免与我们的 KB 型重型坦克进行正面战斗。”

在座的人们中发出欢快的笑声。斯大林手拿烟斗沿着办公室兼会议室一侧的长地毯慢慢踱着步，众人侧过身，眼睛看着斯大林，众目之下，斯大林显得不慌不忙。他慢慢走到朱可夫身旁，停住脚步问：

“沃罗涅日方面军和草原方面军是否收到了大本营关于继续向第聂伯河进攻的指令？”

朱可夫站起身，习惯地拉了拉上衣： “是的，刚刚收到。”

斯大林用拿着烟斗的手轻轻碰了碰朱可夫的肩部，示意他坐下。等朱可夫坐好，又问：

“这两个方面军的司令员如何估计自己的能力？就是说，要完成大本营赋予的任务，他们是否有信心？”

“据我所知，瓦图京和科涅夫同志会像以往那样，坚决执行大本营的指令。但是他们也确实要克服一定的困难。两个方面军在刚结束的库尔斯克会战中，都有很大的损失，都需要及时补充人员和技术兵器，特别是坦克。” “有关补充人员和技术兵器问题，等你与军需部门研究之后我们再谈。

不过，要让瓦图京、科涅夫、罗科索夫斯基，托尔布欣、马利诺夫斯基等方面军司令员清楚，我们要采取各项措施，以最快的速度夺取第聂伯河和莫洛奇纳亚河，使敌人来不及把顿巴斯和第聂伯河左岸乌克兰变成无人区，也不能让他们从从容容筑起防线，增加我们进攻的难度和损失。”斯大林停了一会，背对着朱可夫但显然又是对他而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 5 个方面军同时展开正面突击的原因，因为这是最节省时间的方式了。”

大家纷纷点头。朱可夫沉默不语，他对斯大林强调时间上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于是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抓紧时间与军需部门进行了协调。

当晚，朱可夫拿着需要调拨的人员和装备的清单，来到斯大林的办公室。斯大林拿过清单后，从桌上的红色文件夹中取出一张表格，对比着仔细看起来。朱可夫知道这张表格是最高统帅部现在掌握的兵力兵器配置表，表上所列任何一项的调用都必须经最高统帅本人批准，其他人一概无权调用。而斯大林在调用这张表上的兵力兵器时，往往是十分慎重的。果然，经过仔细对比和查看，斯大林拿起一支粗大的红蓝铅笔，用蓝色的一端在朱可夫的清单上划划写写，然后把清单递给朱可夫，朱可夫接过一看，见斯大林几乎把所有的数字都削减了 30％～40％，他刚要说什么，斯大林先开口了，语气不容置疑：

“目前只能给你这么多。剩下的，等瓦图京和科涅夫接近第聂伯河时， 我会拨给的。”

朱可夫把清单叠好，放进上衣兜里，戴好军帽，向斯大林敬个礼，转身大步走出房门。然后他驱车前往机场，直接飞回前线，去组织协调沃罗涅日和草原两个方面军的下一步作战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