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前的婚礼
4 月 25 日,当希特勒得知苏军在波茨坦以西的凯钦会师,从而完成了对柏林的合围时,他并没有吃惊和愤怒。自从苏军突破奥得河和尼斯河防线后, 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想离开柏林,因为在他多少已经病态化的大脑里,有个令人奇怪的想法根深蒂固:他坚信,只要他一离开某地,某地就会很快失守。他常常为自己没有坚持在东普鲁士而后悔,否则那里也就不会丢掉。在柏林没有被合围之前,他之所以坚持不走,是因为他觉得美英与苏联之间的矛盾会在柏林陷落之前激化,以至于他所坚守的柏林,很快将成为东西方争斗中谁都要依托的一个坚强堡垒。现在,柏林被围之后他仍然留在此地,是因为他坚信只要他在这里,柏林四周的德军便会从外围驰援柏林。不过,为预防万一,他还是做好了与柏林共存亡的准备。从莫勒尔大夫那里要来的氰化钾小瓶他一直带在身边,并且最近越来越多地想起过它,提到过它。25 日晚上,他又向贴身侍卫林格讲起他的后事。
“不管他们今后如何打算,反正我至今仍没改变主意。我要留下来,与柏林共存亡。”他用潮湿的眼睛四处看了一遍,然后盯住墙上挂着的那幅腓
特烈大帝像说:“我没什么个人财产,我的书籍、私人文件及像册等等在我死后统统烧掉。只是这幅画像应该保留下来。到最后的关头,我将自杀,然后⋯⋯然后请你把我的尸体与我的私人物品一同烧掉⋯⋯”
这时,希特勒的情妇爱娃·布劳恩走了进来。希特勒示意她坐下,然后继续详细说明了他要先服毒,然后向自己开枪的打算,并对怎样焚化尸体也提出了要求。林格微皱着眉头,脸上流露出痛苦的样子。相反,爱娃坐在沙发上,倒是镇定自若。
爱娃可以说是希特勒身边小圈子里无人不知的一位女性,也是小圈子之外几乎无人知晓的一位神秘人物。她出身并不高贵,但天生丽质、风姿绰约, 加上比希待勒小 23 岁,所以两人在 1929 年相识后,便很快双双坠入情网。但由于希特勒笃信婚姻家庭会影响他为党为国克尽职守的形象,因而两人一直保持着情人关系。相识后没几年,希特勒便当上德国总理,以后更是一步步走向权力的顶峰,爱娃也就越发离不开他。希特勒呢,本来就不是风流倜傥、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对爱娃一往情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位的上升、崇拜者的增多而有所移情。两人这种说正常也不正常、说不正常也正常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下来了。
爱娃是 3 月 15 日冒着盟军飞机的大轰炸来到柏林希特勒身旁的,并且一直陪伴着他度过其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从打定主意要回到希特勒身旁那一刻起,爱娃就把自己的生与死,与希特勒的生与死紧紧联在一起了。因此, 当希特勒决定不离开柏林南撤去阿尔卑斯山的时候,爱娃没有去劝希特勒改变决定;当柏林的大小官员纷纷携眷转移的时候,爱娃熟视无睹,依旧平静如初。她熟悉希特勒的脾气,也深知希特勒的心思,因此,当听到希特勒向林格布置后事时,她并不感到惊讶和恐惧。希特勒说完,询问的眼光投向爱娃,爱娃早已胸有成竹,淡淡他说:
“我想死得干净些,我选择服毒。”她从漂亮的外衣口袋里摸出装着氰化钾小瓶的铜套管,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不知道它的效力有多大,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怕受长时间的折磨。”
林格在一旁看着,他觉得爱娃摆弄着剧毒的氰化物就像摆弄一块美味巧克力一样轻松自如,而且似乎还有点渴望,不是对生,而是对死。难道这一切都仅仅是出于对元首的爱吗?林格觉得这实在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希恃勒似乎也为爱娃的举动感动了,他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看爱娃又看看林格:
“要是我的将军们都能像妇女们一样勇敢,那就好了。”
第二天,布塞指挥着部队开始突围,温克也按希特勒的命令实施救援进攻,这让地下室里的人们为之一振,希特勒似乎又恢复了自信,自杀的事也不提了,整天都在询问“布塞推进到哪里了?”“温克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第 9 集团军和第 12 集团军还相距多远?”等等,弄得陆军总参谋长克莱布斯和被希特勒派到温克指挥部坐镇的国防军统帅部参谋长凯特尔一天要多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为了能在布塞和温克的部队会合并赶来解救柏林之前守庄柏林,希特勒召来了柏林城防司令魏德林将军。魏德林将军在战争中的经历算得上“曲折坎坷”,他指挥的坦克部队虽然有机会参加了莫斯科会战、库尔斯克会战, 但却战绩不佳,屡遭失败。在奥得河一战中,他指挥的第 56 坦克军被白俄罗
斯第 1 方面军的部队击溃,歼灭,他本人也与柏林的指挥部失去联系,被列
入失职指挥官的黑名单,准备予以严惩。几天后,当魏德林率领着残部重新回到柏林并知道将要对他进行处罚时,这位脾气暴躁的将军忿然冲到希特勒的地下室,当面向希特勒喊冤叫屈,力陈真相。希特勒为他这股劲头所打动, 不仅收回成命,而且还委以重任,让他当柏林城防司令,把保卫柏林及自己身家性命的大权交给了他。魏德林清楚这是一份苦差,但既然元首下达了命令,他也只好接受了。从此,魏德林成了出入地下室的常客。
魏德林上任后,柏林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他再三掂量了柏林的防御实力,作为一名军人,从军事角度讲,他深知仅靠自己掌握的现有力量,根本无法长期抵抗注苏军百万大军的围攻,抵抗只能增加柏林守卫部队和居民的无谓牺牲。因此,每到向希特勒汇报的时候,他总是尽可能地把真实情况告诉希特勒,以期能让他明白光靠幻想是无法守住柏林的。同时,他还准备了一个分批突围的计划,在最后时刻到来时使用。听到希特勒要马上见他,他便带上这个计划,匆匆赶到了地下室。
“柏林周围的敌人有什么新的变化?”希特勒见魏德林进来,劈头便问。矮壮的魏德林行了纳粹礼后,习惯地又开双腿,亮开粗粗的嗓门: “我的元首,敌人仍在昼夜不停地进攻,我军战线在后移,尽管是缓慢
的,但确实越来越靠近市中心了⋯⋯” “这种情况马上就要改观了!我的将军,您也许还不知道,布塞已经成
功地突围,温克正向他靠近,两天,最多三天后,他们便会结伴来到柏林!” 希特勒打断魏德林的话,兴奋地脸上泛着红光,不停地抖动着拳头,与前几天那个神情沮丧、木讷痴呆的希特勒简直判若两人。
刚开始魏德林也为元首的情绪所感染,心里也一阵激动。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他对柏林周围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太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布塞能突出重围,温克能冲过道道苏军防线与布塞会合也无济于事。退一万步说,这两支部队即便能最后进入柏林城,对柏林最后陷落结局都不会产生什么根本的影响,充其量不过是推迟这个结局到来的时间罢了。但在元首少见的兴奋时刻,他不便坏了元首的兴致,可他却与凯特尔、约德尔、戈培尔等人不同,不会明知不是那么回事还一味迎合希特勒说话。他只是默默站着不动。
希特勒仍然滔滔不绝: “现在,你需要保证柏林以南的几座重要桥梁必须完好无损,这是增援
柏林援军的必经之路,也是迅速调动部队的基本条件。如果你觉得兵力不够, 可以把国民自卫队,噢,对了,还有阿克斯曼的青年团派去守桥,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把它们控制在我们手里。至于其他方向,一定要想办法阻挡住敌人的继续推进,只要市中心不陷落,柏林人就会觉得有希望,温克和布塞就会全力来与我“可是,别尔扎林的部队已经从东面渡过了施普雷河,攻到西里西亚车站了。苏军的小股部队有的经地下铁道往市中心渗透,令我们防不胜防。”
希特勒愣了一下,看得出这个消息他是头一次听到并且很吃惊。他的脸阴沉下来,浮肿的眼泡后闪出恶狠狠的光芒,低声吼道: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下令打开奥得河上的水闸,往地铁里灌水?” “我的元首,那里有许多躲避炮击的市民呀!” “如果德国战败了,它的人民也就失去了继续生存的意义!这话我讲过
不止一次了,为什么你至今还不明白?!”这回,希特勒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高声大叫起来。
希特勒确实高兴得早了,他苦苦等待的两个集团军会师,终于没有实现。4 月 28 日,坐镇第 12 集团军指挥部的凯特尔无可奈何地给希特勒发来电报,
说温克将军报告,第 12 集团军的进攻全线受阻,继续向柏林方向进攻已不可能。对希特勒来说,这不啻是一份死亡判决书。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他眼前跳跃了几下,便被无情的洪流卷走了。
这天晚上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希特勒的地下室,一条发自路透社的消息说,党卫军的首脑希姆莱目前正通过瑞典红十字会主席伯纳多特伯爵与西方盟国进行秘密的和平谈判。希特勒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气疯了。这是继纳粹党和德国第 2 号人物戈林背叛之后,又一个身居高位的老战友无情地抛弃了他。而且,在此之前,希特勒对希姆莱对他的忠诚毫不怀疑!戈林尽管可恶,可他至少还是先请求他准许然后才敢去和敌人谈判;可这个“忠诚的” 希姆莱却事先什么也不说就背着他投降了。在失望与痛苦的双重打击下,希特勒狂怒了,他的脸胀得通红,变得让人都认不出来了。他嘴角抽搐,浑身颤抖,用变了调的声音叫骂,然后突然昏迷过去。整个地下室一时鸦雀无声。
恢复知觉之后,希特勒做出了他这一生中另一个重大决定:他要与一直忠实地陪伴在他身边的爱娃举行正式婚礼。与他那些老战友相比,爱娃的忠贞不二就愈发突出了。何况,有一无能够成为希特勒夫人,也是爱娃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在最后时刻到来之时,希特勒也只有以此报偿爱娃的忠诚了。婚礼就在地下室举行,曾经为戈培尔夫妇主持过婚礼的司法事务官瓦格
纳被特意从保卫柏林的战壕里找来主持婚礼。外面,苏军的炮弹就落在附近, 地下室在轰轰的爆炸声中微微颤动,地下室顶板上的混凝上被震得片片掉落在新郎和新娘身上,权作抛撒的“花瓣和喜米”。
婚礼结束后,希特勒把新娘留给出席婚礼的人们,独自叫上速记秘书荣格夫人来到卧室,开始口授他的遗嘱。他在不大的空间里,拖着脚来回踱着步,断断续续他说着,有时把刚写成的一段又全都删去,有时突然想起一句加到某段中去,如此反反复复几乎进行了一个通宵,遗嘱总算写完了。
遗嘱共两份,一份是政治遗嘱,一份是私人遗嘱。在政治遗嘱中,希特勒为自己的一生辩护,为他发动、领导的这场不仅给德国人民、而且也给其他许多国家人民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的战争辩护。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悔罪与自责,相反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把犹太人说成是造成这场互相残杀的罪魁。当然,他也没忘对后事做出安排,他首先把背叛他的戈林和希姆莱开除出党并解除他们的一切国家职务。然后指定海军上将邓尼茨为他的继承人,在他死后任德国元首和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他为邓尼茨政府指定了成员,戈培尔为政府总理,鲍曼任党务部长,接替里宾特洛甫任外交部长的是赛斯一英夸特,取代希姆莱的是下西里西亚党区领袖汉克,戈林的空军总司令一职则由刚被擢升为元帅的第 6 航空队司令格莱姆继任,而德国陆军最后一任总司令的头衔落在了舒纳尔元帅头上。
在私人遗嘱里,他先提到了爱娃:
虽然我曾认为我不能在斗争的年代承担结婚所带来的责任,但是现在, 在我去世之前,我决定与我有过许多年真诚友谊并自愿在柏林被围困之时来到这里与我同生死的女人结婚。根据她本人的愿望,她作为我的妻子和我一同死去。这就弥补了由于我为人民服务而进行工作给我们两人所造成的损失。
我自己和我的妻子宁愿死去,以免遭受去位或投降的耻辱。我们希望立即将我们的遗体在我为我的人民服务 12 年来进行大部分日常工作的地方火化。
4 月 29 日凌晨 4 时,戈培尔和鲍曼作为纳粹党的代表,克莱布斯和布格道夫作为陆军代表在政治遗嘱上签字作证;前两个人接着又在私人遗嘱上签字作证。希特勒站在一旁看着办完这些手续,告诉众人他想去休息一下。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