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总理府后花园的地
下室:垂死德国的缩影柏林,作为第三帝国的首都,曾经显赫一时。宽阔的东西轴心大街、小巧但不失庄严的勃兰登堡门、盛气凌人的新总理府和国一场大火而闻名于世的国会大厦,让鼎盛时期的第三帝国首都放出过令人目眩的神采,更不用说那鼓乐喧天的盛大庆典、耀武扬威的凯旋大军、盖地铺天的纳粹党旗和烟熏火燎的烛光游行了。然而,这些很快都成了昨日黄花、过眼烟云。随着战争的失败,第三帝国死期将至,显赫一时的帝都,如今变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了。作为几年前德国轰炸机“光临”英伦三岛的回报, 英美轰炸机群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光顾柏林。柏林也像伦敦、莫斯科、华沙一样,房倒屋塌,桥断路陷,到处是断垣残壁和堆积成山的瓦砾。防空洞、地下室现在成了柏林人每天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像空气、面包和水一样。希特勒也不例外。
1945 年 1 月 26 日,希特勒从位于泽恨堡附近的“鹰巢”回到柏林。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从野战大本营回到帝国首都,此后除了一次到城外参加纳粹党区领袖秘密会议和一次到奥得河前线进行了几小时的巡视外,他再没有离开柏林一步。回到柏林的当天下午,当夕阳西下,透过笼罩在柏林上空的厚厚烟幕把最后一缕浅柠檬色的阳光留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希特勒在一小帮人簇拥下,走进了帝国总理府后花园里的地下室。这是专为希特勒修建的一座地下指挥部,所以又被称为希特勒暗堡。从这天起,希特勒的生命还要再延续 105 天。这 2520 个小时中的绝大部分,希特勒都是在这种墓穴般的环境中度过的。
雅尔塔会议后,无论是苏军还是英美军队都加强了对德作战行动。在东线,以苏军为主体的几个方面军积极行动:白俄罗斯第 1 方面军到 4 月初已推抵到奥得河以东一线,并在西岸占领了几处登陆场,这些登陆场距柏林约60 公里。乌克兰第 1 方面军也推进到尼斯河一线。另外,白俄罗斯第 2 方面军和第 3 方面军在东普鲁士合围了德“北方”集团军群主力;乌克兰第 2、3、4 方面军粉碎了德“南方”集团军群,开始扫清匈牙利境内的敌军。这样,
苏军已在宽大的正面上推进到德国腹地。在西线,英美等国军队于 3 月下旬
恢复攻势,第 21 集团军群和第 12 集团军群在波恩至曼海姆一带渡过来因河, 把德国 B 集团军群合围在鲁尔地区。第三帝国的疆域迅速缩小,柏林越来越成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座孤岛。
德国败局已定,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但希特勒仍然无法接受,也竭力不让别人接受这个事实。3 月 28 日,他下令解除了陆军总参谋长古德里安
的职务,由原 B 集团军群参谋长克雷布斯上将接替。当克雷布斯相隔几个月后第一次在柏林的地下指挥室见到希特勒的时候,不由得对这位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的变化暗吃一惊。
克雷布斯沿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走进地下室中的一间小会议室,看到一个人正驼着背坐在椅子上,脸凑到离桌面很近的地方,看着一份文件。等那人慢慢地抬起头,克雷布斯才看清这就是元首。希特勒想站起来,但显然第一次没有成功。于是他用双手握住椅子扶手,使劲往起撑了两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又一步一挪地绕过桌子。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希特勒的脸上全无血色,以前湛蓝颜色、炯炯放光的眼睛,现在变得呆滞,眼球深陷。布满血丝、两个半圆形的肿泡挂在眼睛下面。原来褐色的头发几乎全都变白了, 而且比以前稀疏了许多。走动的时候,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一条腿似乎麻木般地总是在后面拖着。克雷布斯赶忙迎上前去,希特勒面露笑意,伸出了右手,想与新任陆军总参谋长握手,但抬到最高处,也仅仅刚及制眼下数第 2 个纽扣。握着希特勒的手,那种冰冷、瘦骨嶙峋和抖动不止的感觉,让克雷布斯久久难忘。
“克雷布斯将军,前线的形势您大概还不完全透彻地了解,来吧,咱们谈谈看。”希特勒略带沙哑的声音没怎么改变,只是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 “是,我的元首,您对形势的洞察力永远是我工作的唯一灵感源泉。我
这次来,正是为了向您讨教渡过危机的良策,因为我坚信,除您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以善于奉承著称并因此深得希特勒赏识的克雷布斯不失时机地用上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希特勒没说什么,慢慢走到桌前,拉过一张地图,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标满符号的图面:
“看吧,这些凶恶的敌人正从两边践踏德意志神圣的土地。东线的俄国军队已经逼到了奥得河,但是我军在这一带的防御固若金汤。如果说以前我们没能阻止住他们的话,那么在这里,一定要挡住他们,否则,”希特勒停下来喘了口气,有些激烈的语调一下降低了:“柏林就完了。”克雷布斯看着地图,眼睛的余光瞥见,希特勒的左臂有一阵抖得非常厉害,几乎带动了半边身子都抖了起来。希特勒不得不用右手死死抓住左臂,以稳住这条胳臂。过了一阵,抖动有所好转,希待勒接着说:“我将解除韦勒将军南方集团军群司令官的职务,他快把维也纳丢给俄国人了。维也纳不能放弃!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一个重要交通中心,守住了维也纳,就能阻挡敌人进入阿尔卑斯山,或北上进入多瑙河流域,这样,即便是柏林被攻克,我们还可以固守阿尔卑斯山。”
“我的元首,您的智慧和决断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都是非常重要、非常英明的!无人能比,我的元首”,真的无人能比!”克雷布斯太进入“角色”了,说这话的时候,嗓音甚至带着硬咽。
希特勒继续说:“西线的英美部队进展也不慢,他们也是冲着柏林来的。这样,他们与俄国人之间展开了一场争夺柏林的竞赛。这场竞赛意味着什么? 会带来什么结果?”希特勒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侧着头向上盯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克雷布斯,一瞬间,克雷布斯发现在希特勒深陷的眼窝里,竟闪动着兴奋的光亮。没等克雷布斯开口,希特勒忽然提高声音:“意味着东西方两支大军会撞在一起,世界的两个半球在几个月内必定交战,从而开始一场新的战争。德国不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而是他们都要竭力争取的同盟国,德
国将作为举足重轻的第三者,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盟友。那时候,唯有德国才是能够决定世界命运的巨擎!因此,克雷布斯将军,我们的策略非常简单: 坚守柏林,绝不轻易放弃,等他们在柏林城外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们再作为笑在最后的人出场。我已经做出了抉择,目前主要的敌人是俄国人,他们走得太快了,因此一定要把他们挡在奥得河那边。对英、美等国的部队, 只是进行阻止或迟滞就行了。”
希特勒的左臂又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慢慢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这时元首的侍卫兵林格端着一只托盘轻轻走进来,托盘里有一个小药瓶和一杯水。林格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弯着腰从小瓶中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放进希特勒嘴里,然后把水杯送到希特勒的唇边。待希特勒吞下药片,林格把杯子放回托盘刚要端走,希特勒示意他把杯子留下。希特勒接过杯子,慢慢往嘴边送,可是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杯里的水晃出来洒在自己身上,他只好又把杯子放回托盘,然后对瞪大眼睛注视着他的克雷布斯微微一笑:
“以前我的腿颤抖,现在是胳膊。我希望的只是不要再发展到头上。然而,即使头也颤抖起来,我只能说,我的心永远不会颤抖。”
林格在一边垂手肃立,似乎对元首的话无动于衷。克雷布斯却被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
几天后,希特勒自己也被感动得快要落泪了。4 月初的一天晚上,纳粹德国宣传部长戈培尔博士拖着他那条因小儿麻痹症而留下残疾的左腿,一拐一拐地来到了地下室。这时希特勒正独自坐在卧室里,对着墙上那幅与他形影不离的腓特烈大帝的油画像呆呆地看着。希特勒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坐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国王,而画家安东·格拉夫笔下的腓特烈大帝也好像从高处凝视着希特勒。戈培尔见此情景,知道元首又在向腓特烈大帝寻求一种精神力量。早在 1762 年底,7 年战争行将结束时,这位当时的普鲁士国王曾被俄国、奥地利和萨克森的联军困在西里西亚,普鲁士王国的首都柏林也遭围困,腓特烈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甚至定下决心,如果来年 2 月中旬以前形势仍无好转,便服毒自尽。然而由于俄国女皇伊丽沙白突然死去,亲普的彼得三世继位,这位大帝终于免遭一死。现在,德国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历史似乎又重演了,希特勒在内心祈祷着幸运之神也能救他一次。精于宣传鼓动的戈培尔对此时希特勒的心态了解得相当清楚,他今天就是来安抚元首那凄苦的心灵的。
他对着出神的希特勒轻声说:“我的元首,请您相信吧,腓特烈大帝的奇迹一定会在 179 年之后的今天重现的。”
希特勒微微一怔,转过身来见是戈培尔,默默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戈培尔把背在后面的手放到前面,手里托着一本精装的书,他翻到夹着一张纸条的地方,仍是轻声他说:
“我的元首,这本卡莱尔写的《腓特烈大帝传》我想您肯定读过了。不过今天我想为您读读其中的一段,您不反对吧?”
“当然,博士,请吧。”希特勒含糊不清他说。
戈培尔恭敬地点了下头,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起来:
⋯⋯这是腓特烈大帝最黑暗的日子,他被困在布雷劳斯大半被毁的宫殿里,将军们垂头丧气,相信马上就要失败,士兵们毫无斗志,而在四周,普鲁士的敌人们却在幸灾乐祸⋯⋯
前途渺茫,一片黑暗。大帝给芬肯斯坦伯爵写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他如
果 2 月 15 日前还无转机,他便服毒自杀。
戈培尔念到这儿语调哀惋,就像要自尽的是他自己一样。忽然,他又激昂起来,声音中夹带着颤抖:
勇敢的国王,请等一等吧!您那艰苦的岁月即将过去了。太阳已经从您的不幸的乌云后升起,闪闪放射着光芒了!
奇迹!奇迹真的出现了!2 月 12 日,高大帝定下的最后日期还有三天, 俄国女皇死了,大帝和勃兰登堡王室得救了!
戈培尔鸣咽着朗诵完最后一句,然后急速地从书上方瞥了希特勒一眼, 他看见希恃勒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在第三帝国灭亡的最后时刻来临之时.希特勒决定顽抗到底,绝不投降, 为了他的东西大国之间很快就要火并的不切实际的臆断,也为了他的腓特烈大帝奇迹会在自己身上重演这虚无缥缈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