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冰洋惨劫独抗敌

画在墙上的馅饼，谁相信那是真的？

从苏德战争爆发那一天起，苏联就承受了法西斯国家主要的军事压力。苏联在突如其来的重压下一步步后退，它自然迫切地希望能有人帮助自己分担一部分压力。而当德国把自己及其盟国总兵力的 75％投入苏德战场的时候，它的身后也确实相对空虚了。希特勒敢于在征服英伦三岛时又与苏联开战，说明他有作为一代枭雄的胆识。他有理由相信，在他征服红色俄国之前， 海峡那边的英国会远远地隔岸观火，而大西洋那边的美国，更不会为苏俄冲锋陷阵。反过来说，希特勒最不愿意相信的正是他最害怕的，而他最害怕的也就是苏联最希望得到的。自从开战便连续失利的苏联，早在 1941 年夏就向唯一可以呼吁的盟国——英国发出呼吁：尽快在欧洲再开辟一个反法西斯的战场，以把德国及其盟国的军事力量吸引过去，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也好。

然而，1941 年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对尚在舐吮着敦刻尔克创伤的英国来说，实在太不现实了。

1941 年，英国没有来，但西方也没有像希特勒希望的那样完全撤手不管。大批的军用物资以租借的形式源源运往苏联。苏联感激之余，还是眼巴巴地翘首以待从英吉利海峡那边早日扯起出击欧陆的风帆⋯⋯

“1941 年不行，那 1942 年呢？”——莫斯科在顶住了“台风”之后， 仍然在急切地问。

1942 年 5 月 15 日，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办公室。

斯大林正与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商量着一次重要的外交活动。 “好吧，既然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欢迎我们，为什么不去呢？一是去签

定互助条约，这对反法西斯同盟是必要的。当然，这是比较次要的任务。” 斯大林手拿烟斗，一边踱步一边说。“主要的，是去要他们对今年开辟第二战场作出公开的承诺。”

莫洛托夫坐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一丝为难的神情在脸上闪过。这没有逃过斯大林的眼睛。他语调严厉起来：

“政治上要求这样做！我们需要有个纸面上的东西，能鼓舞士气，也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而且，当他们不履行承诺，人们就会看清究竟谁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这样的政府，这样的领导人难道还值得信任吗？不值得相信。而这种对帝国主义者的失望对我们有利。”斯大林停了停，像是总结似的：“总之，第二战场不仅是个军事问题，而且首先是个政治问题。”

莫洛托夫推了推眼镜，默默地点了点头。 5 月 22 日，伦敦唐宁街 10 号，首相官邸。

装饰豪华的会议室里，一圈沙发摆放在中间，细长的玻璃窗上，成“米” 字形整齐地贴满纸条，使房间里多少有些暗。沙发上一边坐着英国首相丘吉尔、外交大臣艾登、副首相艾德礼和三军参谋长布鲁克上将；另一边是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军事代表伊萨耶夫少将。莫洛托夫一行 5 月 20 日到达伦敦，21 日即与丘吉尔进行了一次会谈，今天这是第二次。议题就是第二战场。

胖胖的丘吉尔坐到沙发里，脸带笑容地环视了一下众人，用浑厚的嗓音说道：

“我们今天特意请来了军方人士参加会谈，不言而喻，我们将要讨论军事问题。莫洛托夫先生昨天向我提到，苏联政府对加强我们伟大同盟之间的密切合作非常感兴趣，我要先声明，这也正是大不列颠政府的真诚愿望。” 说着，他把笑眯眯的眼睛转向艾登。艾德礼和布鲁克，三个人都很有风度地轻轻颔首。丘吉尔转向莫洛托夫：“莫洛托夫先生，我想我的同僚及我本人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您提出的建议。”

莫洛托夫自从坐下之后，身子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听完翻译译出的最后一句后，才点了一下头，同时坐直了身子。

“感谢丘吉尔先生的善解人意。确实，苏联政府为加强我们与盟国的合作一直进行着不懈的努力。目前，苏联政府认为这种合作中的最迫切和紧急的一个问题，就是开辟第二战场问题，希望英国政府也能侍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问题。”

丘吉尔仍然笑眯眯的，他侧身从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精致木盒中拿出一支雪茄，轻巧熟练地去掉包装纸，点燃，吸了一口。烟雾有一瞬间使丘吉尔的脸模糊不清了。

“苏联军队去年冬天成功地击退了德军对莫斯科的进攻，这对盟国和一切反法西斯人士都是一个鼓舞，我们为贵国的胜利深表欣慰和高兴。”瘦瘦的艾登柔声细语、话里有话。

莫洛托夫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他明白艾登的这番赞扬实际上是在提问。

“在冬季攻势中，红军确实打破了德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但是大家都明白，希特勒并没有被打垮。有消息表明，德军正在准备 1942 年的战局，苏联政府感到这将是又一场苦战，德军会以强大的兵力反扑。因此，以后的几个月，对苏联，也对苏联的盟国将是特别紧张和孕育着危险的日子。”莫洛托夫同佯不露声色地回答了艾登的提问。

“对红军的抵抗，我国政府及美国政府一直尽最大的可能给予物资上的援助，远洋运输船队会按协议给红军送去军用物资及装备。要知道，这些东西我们也非常需要。”艾德礼欠着身，打着手势说，莫洛托夫接得很快：

“苏联政府珍惜英国和美国对苏联提供的物质援助。然而，现在的情况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严重，所以，问题是不仅要加强供应，而且还要开辟第二战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了解盟国能否在 1942 年夏秋采取行动从苏联引

开一定数量的德国军事力量，哪怕引开譬如说 40 个德国师也好。”说到这儿， 莫洛托夫的后背第一次离开了沙发，一只手扶住宽大的沙发扶手，加重了语气：“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就有可能在 1942 年击溃希特勒。”伴着“希特勒”三个字，莫洛托夫的手攥成拳头，在扶手上力量不大地砸了一下。

丘吉尔叼着雪茄，微张着嘴，不吸也不喷；艾登下意识地把一上一下搭在一起的脚换了个位置。英方代表谁也不说话。莫洛托夫不容对方多想，马上追问了一句：

“盟国，首先是英国能否做到这一点呢？希望英国政府能明确答复我们。”

丘吉尔缓缓地拿出嘴上的雪茄，在烟缸上弹了弹，脸上仍然漾着笑意： “上个月，美国总统派来特使，建议我们两国在近期采取行动，最大限

度地减轻你们的军事压力，英国政府立即同意了，目前正在研究这个问题。不过，据我们所知，今年年底以前，美国不可能准备好必需的武装力量，另

外，开辟第二战场所需要的大量渡海登陆器材，也不可能在年底之前筹备充足。”看到莫洛托夫又轻轻地靠在沙发里，丘吉尔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欧洲地图前，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点着：“不过，到 1943 年，我们会筹备好足

够的船只和 150 万兵力在法国登陆，可以同时在沿岸的五个或六个地点，在从北角到巴荣纳的任何地方实施登陆！”他吸了口雪茄，一边吐着烟一边往回走，走到沙发前并不急于坐下：“请外交人民委员先生转告苏联政府，英国政府保证将以最大的决心，寻找其他的方法和途径，对英勇的贵国军队提供真诚的，力所能及的援助。”

“我们需要援助，但更需要开辟第二战场。我想，我们与盟国之间在第二战场问题上是不是有了分歧？”莫洛托夫淡淡他说。

“不，我不认为存在分歧。我们与美国政府一直在研究开辟第二战场的问题。只是，开辟的时间暂时还无法确定。”丘吉尔说着，按灭了雪茄。细细的青烟袅袅上升，与窗外雾都灰蒙蒙的天色，溶为一体。

1. 月 30 日，华盛顿，白宫。

这是莫洛托夫抵达华盛顿两天以来第三次与美国总统罗斯福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所不同的是，今天除了总统和他的心腹霍普金斯之外，美军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金海军上将等几位军界要人也在座。

面颊微长，戴着薄薄的金丝眼镜的罗斯福简单讲了几句举行这次会谈的原因，点明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这次应邀访问英美两国，就是要在第二战场问题上得到明确的答复。然后，他开门见山表明了美国的态度：

“我们认为，1942 年开辟第二战场是有根据的。”看到与会人员的注意力都被他这句话吸引住了，便用手向莫洛托夫一摆：“昨天，莫洛托夫先生已经向我通报了苏德战场的形势。那里的形势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在德国人仍占有数量优势的情况下，要考虑到苏联军队被迫退却的可能。我的理解没出错吧，莫洛托夫先生？”莫洛托夫迎着投来的众多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罗斯福接着说：“先生们，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将导致盟国总的局势严重恶化。这种恶化不是明年，而是今年，1942 年，就有可能发生。因此，无论是我们，还是英国军队，都有责任防止局势的恶化，就是说，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了。莫洛托夫先生的意见是希望我们能从苏德战场引开 40 个德国师，即使不是第一流的德国师，而且希望在今年就做好这项工作。不知道我的阐述是否准确。莫洛托夫先生？”

“是的，总统先生的阐述是正确的。”莫洛托夫先是朝罗斯福恭敬地一低头，然后转向大家，“我想补充一句：苏联政府认为，第二战场的开辟对敌我双方的士气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这种影响很有可能使不利于我们的军事形势发生逆转。因此，第二战场问题既是个军事问题，又是个政治问题， 而且首先是个政治问题。从这个观点看，今年还是明年开辟是有区别的。”

“是啊，”罗斯福看看别人都不说话，便又慢慢他说：“也许我们到 1943年将比现在强大，但是，希特勒可能比我们更强大。”他轻轻转动着手边装着矿泉水的玻璃杯，“在今年开辟第二战场，这是我们的愿望。”这话尽管说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座的人心里都怦然一动。罗斯福转向一侧：“马歇尔将军，依你之见，实现我们的愿望会遇上什么样的困难？”

身着戎装的马歇尔将军一只手支着下巴正若有所思，这时放下手，轻轻清了清嗓子：

“我们已经反复研究了这个问题，并与英国同行交换了好几次意见，我

们一致认为，美国拥有训练有素和装备精良的军队，有出色的坦克部队。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把美军运过大西洋，再把英美军队送过英吉利海峡在法国登陆。这需要相当多的运输船。目前，我们的远洋运输船队和舰队承担着两大任务，一个是把根据租借法提供给苏联的物资运往摩尔曼斯克，二是把差不多同样的物资运往英国。由于德国人的阻挠行动，为完成这两项任务占去了我们绝大部分运输力量。”说完，马歇尔将军询问的目光投向金海军上将。金冲马歇尔歪了歪头。

“正是这样，将军。我们每次船运到摩尔曼斯克去，都要进行一次立体式的海上交锋。德国把主力舰集结在纳尔维克和德伦海姆，1比如‘提尔毕茨，号、‘沙恩霍斯特’号、‘格奈森踢’号、‘欧根亲王’号，挪威北部又有德军空军基地，当我们的远洋船队接近时，德国的潜艇、海面舰艇和轰炸机就出动。这就迫使英国的本土舰队不得不把大批的舰艇布置在海上，而美国海军也心须派出重型舰只加强护卫力量。”

莫洛托夫听后，微微耸耸肩：“困难是会有的。不过，我这次来不是来解决困难的。我们的困难恐怕还要更大些。我们想知道，在有这样和那样的条件下，1942 年能不能解决第二战场问题？”

罗斯福把头转向马歇尔：“各方面的进展是否使我们可以明确地向斯大林先生说，我们正在准备开辟第二战场？”

马歇尔将军芜尔一笑：“是的，总统先生。”

罗斯福马上转向莫洛托夫，同佯芜尔一笑：“请莫洛托夫先生转告斯大林先生，我们期望今年会开辟第二战场。”

1. 月 9 日，伦敦唐宁街 10 号，首相官邸。

莫洛托夫一行匆匆走进会议室，嘴衔雪前正在室内走来走去的丘吉尔急忙迎上前去，拥抱，简单地寒暄。莫洛托夫没等坐下，便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丘吉尔：

“首相先生，这是苏美会谈公报的副本。6 月 12 日，正式公报将同时在华盛顿和莫斯科发表。”莫洛托夫边走向沙发边说，丘吉尔伸手接住文件。莫洛托夫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公报中关于第二战场问题的一段文字， 是我华盛顿之行的最好报告。罗斯福总统和马歇尔将军对今年开辟第二战场问题，给予了充分理解。”

丘吉尔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连忙翻阅文件，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念念有词。在一处用红铅笔划着粗线的地方，他读到：

“‘在会谈的过程中，对 1942 年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迫切任务，已达成充分的谅解。’噢，当然，说话总是容易的。不管怎么说，在开辟第二战场中的实际作用，英国人比美国人还是大得多。”

“是这样。”莫洛托夫点头称是，“罗斯福总统向我多次表示在这个问题上要与英国政府共同磋商。不过，总统先生有一点是明确的，即 1943 年开辟决不比今年更容易些。”“可是我们到哪里寻找可以把足够数量的军队运过海峡的运输工具？总不能让我们的勇士泅海登陆吧！”丘吉尔脸上常有的笑意此刻荡然无存。莫洛托夫脸上反倒浮出一丝少见的笑容，慢慢地打出一张“王牌”：

“在华盛顿时，有人就提到，如果苏联政府同意缩减英美给苏联运输军

¹ ①系挪威西北部港口。——编者

用物资的吨位，将大大有利于解决今年开辟第二战场的困难。当时，在未请示我国政府之前，我们没有答复。现在，我授权声明，如果英国政府认为可以在今年开辟第二战场的话，那么苏联政府同意缩减运送军用物资的吨位。”丘吉尔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苏联为求得开辟第二战场。可以忍痛

割舍急需的军用物资。不过，表面上丘吉尔仍然很平静，轻轻吐出一口烟， 习惯性地转动了一下脖子：

“我也可以声明，英国政府决定以 6 个师的兵力于今年秋天在法国登陆，目前准备工作正在进行。一些新的登陆艇已经建成。但这次登陆能否实施，将取决于当时可能出现的具体形势。”

“那么能否把英国政府的这一声明，写进苏英公报呢？”莫洛托夫步步紧逼。

“这个嘛，”丘吉尔略一沉吟，“还没与美国人商量，这毕竟是我们两国的共同行动。”

莫洛托夫见丘吉尔要滑掉，赶忙又收紧了绳圈： “或者我们可以照搬苏美公报中有关开辟第二战场的措辞？”

丘吉尔无法再推了，他不很情愿地点点头：“可以吧。”然而这位在英国政界拼杀多年的政客，毕竟老谋深算，马上又补了一句：”如果英国政府提交一份备忘录，说明我们已经为、并且还将为开辟第二战场做些什么，莫洛托夫先生不反对吧？”

第二天，在苏英公报签署后，丘吉尔把备忘录交给莫洛托夫时，也特别强调了一句：

“公报中关于第二战场的措辞，并不意味着英国政府在第二战场的日期方面承担了明确的义务。”

这就是说，丘吉尔往墙上画了一个馅饼，然后他又告诉渴望它的人们， 那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