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河记住⋯⋯

1942 年 7 月下旬至 8 月上旬,在顿河大弯曲部西岸的平原上,苏德两军摆开了又一个生死角斗的战场。这是举世闻名的斯大林格勒会战中一系列战场中的第一个,也是接下来 200 个血雨腥风的日日夜夜正式开始的地方。

提起顿河,常常会使人一下子想起肖洛霍夫的那部不朽名著——《静静的顿河》,尽管现在说不好究竟是顿河让作家出了名,还是作家使顿河出了名。反正在人们印象中,顿河那宽宽的,如一匹绿缎随风浮动的河面,静谧、安详,别有风韵。在苏联属于欧洲部分的国土上,主要大河都集中在中南部。最大的三条流向都是自北向南,而且从西到东并列在一起。最西边的是第聂伯河,中间是顿河,东边是伏尔加河。三大河中,顿河论长论宽论水流都排不上第一,但要论河道的曲折弯转的程度,其他两河无法与其相比。顿河发源于莫斯科西南的图拉州,弯弯曲曲流淌向南。进入罗斯托夫州,一个近 90

°角折转向东,沿一条直线向东流出上百公里,进入东邻的斯大林格勒州, 然后一个大弯连一个小弯,弯弯相接,曲折蛇行,在弯弯曲曲中慢慢地转头向南,画成一个大弧之后,又流转回罗斯托夫州,义无返顾地向西注入亚速海。其中,它在斯大林格勒州画出的弧形,便被称作顿河的大弯曲部,进入了大弯曲部,也就意味着踏进了斯大林格勒州的门槛。

7 月下旬,保卢斯的第 6 集团军攻入了顿河大弯曲部,从而也就踩上了斯大林格勒州的土地,从这时起,斯大林格勒会战算是正式打响了。

德第 6 集团军编成内有 18 个师,要算是东线德军中最大的一个集团军

了,而已战绩赫赫。据说有一次希特勒看到第 6 集团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的劲头,忍不住大加赞扬,说:“只要有了第 6 集团军,我就可以攻破天堂

的大门!”原来指挥第 6 集团军的司令官,是威严果断、能力出众的勒歇瑞

元帅。只是在勒歇瑙接替伦斯德任南方集团军群司令之后,保卢斯才在 1942

年 1 月被任命为第 6 集团军司令。在德军高级将领中,保卢斯出身低微,完全是靠勤奋与坚毅、兢兢业业以及时希待勒的崇拜与忠诚才得以上升到高位并受到希特勒赏识的。这位身材不高、面容清癯、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谦逊的微笑的将军,在接管第 6 集团军之前,真正指挥装甲部队的经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一个参谋军官深受像哈尔德、勒歇瑙以及希特勒本人这样高层人物的器重。对保卢斯来说,第 6 集团军并不陌生。

1940 年初。他以少将军衔任勒歇瑞的参谋长,在第 6 集团军度过了 8 个月之后,被哈尔德将军看中,调至陆军参谋总部,很快便出任哈尔德的副手—— 陆军参谋总部第一军需部部长,中将衔,负责作战指挥。据说,进攻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很大一部分是出自他那双又白又细的手。待他再回到第 6 集团军时,已是上将军衔的集团军司令官了。他言辞得体,举止温文尔雅, 外表谦恭而显得有很好的教养,办事认真勤勉并尽可能的周全细致。这些是一个优秀的参谋人员所应有的素质。但也许他干参谋干得太投入且时间过长了,因此在他身上优柔寡断多于作为杰出指挥官所必备的果敢坚定,瞻前顾后消磨掉了在紧要关头独断专行的胆量和气魄。不苛求他说,他是个军事人材,但并不是个全才。他可以很出色地承当起某一方面的重任,但不是所有的重任他都能完成得同样出色。当他的上司把他当成一个全才来用,一股脑地对之委以重任的时候,就不仅埋藏下了他个人的悲剧,而且也埋伏下了与

他相关的所有人的悲剧。不过,在 1942 年的 7~8 月间,保卢斯指挥的第 6 集团军正是打得顺手的时候,正一步步地逼近顿河。

苏军最高统帅部决定组成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的目的,就是想把德军阻止在顿河以西地区。因为在这片开阔的大平原上,一旦失去这最后一道大的天然屏障,斯大林格勒城在铺天盖地、隆隆疾进的德军装甲部队面前,恐怕是在劫难逃、危在旦夕了。对于斯大林洛勒方面军领导人来说,他们对目前形势的险恶和身上担子的份量,恐怕比谁都清楚。但是要让他们完成阻止德军的任务,说实在的真有点免为其难。

前面说过,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组建时的班底是 3 个预备队集团军,改变

番号后为第 62、63、64 集团军,再加上原西南方面军的第 21 集团军及第 8 航空兵集团军。后来又陆续把撤至顿河大弯曲部的第 28、38、57 集团军纳入方面军的编制。表面看来,苏军在此地集结了 8 个集团军!但是集团军番号并不代表它拥有名副其实的兵力兵器,而是真正的徒有虚名。预备队集团军接到命令开赴前线的时候,本身就不是齐装满员。而且,从大后方开往顿河前线,千里迢迢、历尽艰辛,达到指定防区的时间没有保障,因此,方面军领导手里有一段时间只握有一张写着集团军的番号的纸片。从前线撤下来的几个集团军,一路且战且退,打得筋疲力尽,剩余兵团不仅人员大量伤亡、被俘、夫踪,技术兵器也所剩无几。好一点的师团只留有一副建制的骨架。这些集团军中大部分师团很快彼调往后方修整补充,组成新的战斗单位。当然,最高统帅部也知道这里的兵力对比不利于苏军,但由于最高统帅斯大林和一批高级领导人一直把防线的重点放在莫斯科一线,并且至今坚信德军在南方的进攻会很快转而北上,因此,向斯大林格勒地区调派新的兵力,不是零零散散、杯水车薪,就是舍近求远。然而,临时的拼凑力量也好,长距离的调动部队也罢,时至今日,都只能算是一种补救措施了。对于补救措施, 决定其成功与否的最最关键的东西只有一个:时间。

战场上,谁赢得时间谁就赢得主动,谁赢得主动谁就更接近了胜利,这个非常普通的道理,成全了多少人,教育了多少人,也葬送了多少人!斯大林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布阵调兵、十万火急;保卢斯也懂得这一点,因此他穷追猛打、片刻不停。

在许多地段上,展开的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在顿河大弯曲部的中间, 进行防御的苏军第 62 集团军和第 64 集团军右翼,与敌人相比处于明显的劣势。德军步兵比苏军多 1.5 倍,炮兵多 2.6 倍,坦克多 2 倍。7 月 23 日拂晓,德军酋先向苏第 62 集团军右翼发起攻击。先是持续近一个小时的炮火准备,密集的炮弹雨点般倾注在苏军阵地上,火光频闪、弹片横飞,一股股直冲云霄的尘灰浓烟,形成一道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幕帐,把阵地上的人紧紧地裹住、罩住。四周昏天黑地,阵地上的人就像被扔进了深潭黑洞,一下子与世隔绝了,只有死神幽灵般地在身边围绕。这还不算,成群的德军轰炸机, 轮番飞临已成火海烟浪的阵地上空,尖叫着超低空掠过,丢下炸弹。盛夏的暑热、人为的火浪、灼人的空气、滚烫的土地,似乎能把人的最后一滴油吸干。没有间歇的爆炸声、忽远忽近的刺耳尖叫,仿佛把人关在一面大鼓之中, 外面有千百人同时擂动鼓槌,刺痛着你的耳膜、搅动着你的脑浆⋯⋯置身于这种环境、气氛之中,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考验,或者说简直就是一种震撼,对意志的震撼、对灵魂的震撼。在这种震撼中,有的人意志崩溃了、神经错乱了、灵魂出窍了,而有的人眼睛充血了、肌肉绷紧了、横下一条心了。

第 62 集团军近卫步兵第 33 师第 84 团,在马诺伊林西南进行防御。这天,

德军以坦克 14 军中的步兵第 113 师和坦克第 16 师的兵力冲向该团阵地。德军凭借着极大优势猛扑过来。近百辆德军坦克排成楔形载着步兵滚滚而来, 边冲边射击。84 团的战士们顽强阻击着敌人。正是在这里,该团的四名反坦克枪手立下了奇功。他们连所扼守的高地打得只剩下这四名战士了,重武器没有了,只剩下两支反坦克枪。这四个人就是用这两支反坦克枪击退了德军30 辆坦克的进攻,击毁了其中的 15 辆。他们一直在阵地上坚守到深夜,才撤回了该团新的阵地。苏联的战史上,记下了这四名英雄的名字。他们是博洛托、萨莫伊洛夫、别利科夫和阿列伊尼科夫。

在奥西金斯基村,苏军的一个卫生营驻扎在此地。7 月 24 日早晨,德军的一支装甲部队突破第 193 师和 184 师的防御后,突然冲进村里。当时手术室里正在进行着手术,异常的枪炮声使医生、护士和伤员都不由得一惊。但他们并没慌乱,大尉政治指导员率领儿名男医生和教导营的学员们立刻拿起武器迎战,另一些人马上冒着炮火把伤员抬上几辆卡车向后方转移。可惜, 临时组织起的阻击力量远不是德军正规部队的对手,德军坦克和步兵冲击了卫生营地,堵住每一座帐篷就是一阵扫射。弗拉斯科娃医生刚给一名胸部受伤的战士缠好绷带,一阵子弹打来,三颗子弹从背后击中了她,她本能地扑倒在伤员身上,殷红的鲜血浸透了雪白的外衣,又印红了伤员的绷带⋯⋯村口,两辆载满伤员和医务人员的卡车被德军坦克拦截下来,一名德军少将从一辆坦克中探出半截身子,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猎物。当他的目光触到了一位医生白外衣里面的苏军军装时,嘴角似笑非笑地撇了撇。旋即大声用德语叫了一个人名。声音未落便跑出来一位中尉,立在坦克下,仰着面听候吩咐。少校又说了几句德语,中尉点点头,转身用生硬的俄语说:

“德军不杀俘虏,尤其是伤员和医生。但需要你们把军装脱下来,以示投降。”

中尉一连重复了三遍,那边没人动一动。于是他跑过去,拉起一名男医生,示意他脱下军装。可是这位男医生轻蔑地看了中尉一眼,用手朝中尉拉过的袖子上使劲掸了掸,又退回去了。坦克上的少校不耐烦了,又喊了几句德语,两个德国兵过去把卡车的汽油箱砸开,顿时,清清的汽油流在草地上。另两个德国兵各提着一桶汽油,在汽车车身的前后左右洒了个遍。少校看看还没人动,朝中尉扬扬下巴,中尉又说: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们想想吧⋯⋯”

仍然没人动。少校终于泄气了。他抬起手腕,甩了甩,就在舱口上消失了。中尉走到一“个德国兵跟前,耳语了一句,转身朝后走去。那个德国兵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了火柴,一下拿出四五根组成一支小小的火柴棒,用力一划。点燃,然后,像甩掉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往积着汽油的草地上一扔⋯⋯

隶属第 64 集团军的步兵第 214 师,在师长比留科夫少将指挥下,在防御阵地顽强苦战了三天三夜,德军集中了优势兵力仍未能突破该师的防御。但是德军突破了该师右翼友邻的防御,抢占了顿河上的下奇尔斯卡亚渡口,这就等于切断了 214 师的退路。代理第 64 集团军司令员的崔可夫中将为保存该师实力,下令他们设法撤到顿河东岸。比留科夫将军决定夺取下奇尔斯卡亚渡口,由此渡河,于是该师又马上从防御转入进攻。正当双方为争夺渡口激战正酣之际,忽然一架苏军通信飞机在师指挥所附近冒着炮火强行降落,一

名少尉飞行员气喘吁吁地把一份命令送到比留科夫手中。比留科夫展开一看,上写:

据空中侦察,下奇尔斯卡亚渡口已被德军航空兵炸毁,你师继续夺取渡口已无意义。部队应迅速往南在休养所地区渡河。

第 214 师迅速南撤,赶到休养所地区一看,原来此处没有现成的渡口, 正因为如此,也没有德军。比留科夫命令立即用就便器材渡河,同时还要抗击尾随而至的德军。木排、门板、水桶、木盆、甚至用雨衣裹着干草,一切能漂浮的东西部成了渡河器具。平时看上去平滑如镜的河水,一旦真的下到里面去,也不好对付。宽宽的河面、湍急的潜流,加上德军的炮击和轰炸, 使 214 师付出了惨重代价。如果说单个的人员在缺少器材的情况下,过河就

已经很困难了。那么像 122 毫米榴弹炮、汽车这样的重武器和装备。就更让人束手无策了。师军事委员会甚至作好了万不得已就地炸毁这些武器装备的准备。幸好,方面军司令部及时派来了摩托单节舟,才使该师把榴弹炮和汽车全部运到了顿河北岸。在这里,214 师为了保存实力,与河水和德军连续苦战了四昼夜,掩护部队渡河的一个团,几乎全团覆没⋯⋯

在 7 月下旬那些闷热难熬的日子里,苏军最高统帅部也在苦苦地思索着阻止德军冲向顿河的良策,急切地想拉动可以迟滞德军推进的制动闸。斯大林把总参谋长华西列夫斯基派到斯大林格勒方面军,让他就地寻找办法。7 月 23 日,华西列夫斯基飞抵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司令部。刚刚接任方面军司令员的戈尔多夫中将一脸疲惫地迎接着总参谋长,华西列夫斯基声音沙哑地叫着戈尔多夫的父名说: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您这儿的情况可有些不妙,德军推进的速度太快了,难道真让他们的脏靴玷污顿河吗?”

个子不高的戈尔多夫将军听到这话,瞪起眼睛、摊开双手、歪一歪头、急促他说:

“说心里话,阿列克赛·米哈伊洛维奇,我绝不想这样,绝不想!可以说,方面军上上下下,甘心情愿这样的人也不多,对,不多!”

见戈尔多夫还要说下去,华西列夫斯基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说:

“我知道,瓦西里·尼古拉那维奇,我知道。可我们总得找个办法别让德国人走得太轻松了,跟在柏林逛马路似的⋯⋯”

刚坐下的戈尔多夫又欠起身,伸直了右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对,这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如果我手里有两个集团军,不,一个齐装

满员的也行,我会让德国人知道厉害的,现在,不是如果,而是根本没有, 没有!”

“等一等,戈尔多夫同志,等一等,您说要两个集团军,您其实有啊, 干吗还要?”华西列夫斯基认真他说。

“有?在哪儿?”戈尔多夫手撑桌面,拧着浓眉盯着华西列夫斯基的脸。“您忘了,不是已经命令莫斯卡连科将军组建坦克第 1 集团军、克留乔

金将军组建坦克第 4 集团军了吗?”

戈尔多夫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了一下: “总参谋长同志,这两个集团军的情况我不说您也清楚,它们还只是一

团水气,还没有汇集成云,您能指望它们下雨吗?” 华西列夫斯基沉着脸,慢慢他说:

“要想阻止德军接近顿河,目前这是唯一的办法。能下几个雨点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当天,华西列夫斯基和戈尔多夫召见了莫斯卡连科炮兵少将,命令他即刻动身到卡拉奇地域紧急组建坦克第 1 集团军,并于 7 月 25 日晨,即两昼夜之后向德军发起反突击。尽管划归莫斯卡连科将军的部队尚分散在广大地区,有的部队还在行军途中,尽管保障物资严重欠缺,尽管集团军没有加强部队,没有侦察营,军令毕竟是军令,莫斯卡连科还是利用他听能集中起来的所有力量按时投入反突击。把距卡拉奇渡口仅有二三公里的德军挡住了。接着,7 月 27 日,坦克第 4 集团军也以不整的阵容发起反突击,打得德军有点措手不及。

华西列夫斯基没有等莫斯卡连科将军的反突击结束,就被斯大林召回了莫斯科。在那里,斯大林将启用两件新式武器来保卫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