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我自杀的命令,可我不会满足他”
1 月 18、19 日,顿河方面军用两天时间重新调整了部署,22 日,苏军转入全线进攻。按计划,第 21 集团军向古姆拉克、“红十月”镇发动主攻,把
德军截为两段。第 65 集团军向亚历山大罗夫卡、“红十月”镇以北突击,第
66 集团军的突击方向从北面指向拖拉机厂,第 64 集团军从南面冲向斯大林
格勒市区。第 62 集团军则从东向西发动进攻,与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冲向斯大林格勒的部队相呼应。在这次攻势中,苏军的突击人力密度再次提高, 仅在第 64、第 57 和第 21 集团军进攻的 22 公里正面上,就集结了 4100 门火炮和迫击炮,在苏军的强大火力和优势兵力的冲击下,德军的防线迅速瓦解。1 月 26 日上午 9 点 20 分,正在“红十月”镇一带作战的罗季姆采夫的近卫
步兵第 13 师、古里耶夫的近卫步兵第 39 师和巴丘克的步兵第 284 师的战士们,忽然发现远处的德军阵地上一阵慌乱,德国兵纷纷跳出战壕四处逃散。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乌拉”,于是这边的苏军战士们便高举着红旗向前奔去。没跑出多远,就见几十辆标着红星的坦克,从德军背后高速冲来。步兵们欢呼雀跃,第 21 集团军的坦克手们把身体探出坦克车外,向第 62 集团军的战士们挥手致意。东西两支苏军部队胜利会师,德军被切成两块。德军的 3 个坦克师、1 个机械化师和 8 个步兵师的残余部队,组成德军的北部集群,
由德第 11 军军长施特雷克尔上将担任司令。他们被苏军第 62、第 65 集团军围在城北的“街垒”工厂和拖拉机厂地区。德军剩下的 6 个步兵师。2 个机械化师和 1 个骑兵师的残部,构成南部集群,被苏军第 64、第 57 和第 21 集团军围在市中心一带,保卢斯的司令部就在这一集群中并实际指挥着它。但当时苏军并不知道保卢斯和他的司令部在哪里。
一个偶然的机会,第 64 集团军的摩托化步兵第 38 旅在“阵亡战士”广场旁的罗蒙诺索夫街的一栋楼房里抓到一名俘虏,据他说,前面的市百货公司的地下室里是第 6 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保卢斯本人也在其中。舒米洛夫
得知此事后,马上命令第 38 旅把百货公司包围起来,并派去工兵第 329 营归
第 33 旅旅长布尔马科夫上尉指挥。肃清了四周的德军之后,1 月 30 日夜到
31 日,苏军把百货公司团团围住。
地下室里,外面的大间里摆满了电台、皮箱及武器弹药,嘀嘀哒哒声中来来往往的军官和士兵面带惊恐,对地面上传来的每一声响动都非常敏感。里面的一间,靠墙放着一张行军床,床上铺着毛毯,保卢斯紧裹着军大衣, 正双手托腮默默地坐着。胃病让他备受折磨,眼前的战局,更让他心灰意冷、痛苦万分。作为纳粹党元首、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的希特勒,先是不允许第 6 集团军撤退、突围,后又坚决不答应投降。从一个军人的角度,保卢斯不能不服从命令,但是他又不是一个只对自己生命负责的普通一兵,而是要对
几十万人生命负责的集团军司令。从道义上说,他又完全可以置命令于不顾, 为手下的芸芸众生谋一条生路。这就需要有魄力,敢于面对现实,不怕承担责任甚至掉脑袋。然而保卢斯缺的正是这种魄力和胆识,所以他常常在服从命令与道义良心之间徘徊顾盼,受着煎熬。在形势越来越严峻,遵从命令还是顾及道义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尖锐的时候,煎熬就越深。
这时,集团军参谋长施密特中将推门走了进来,把一张电报纸递到保卢斯面前。保卢斯没有抬头,慢慢接过来一看,只见一行电文写道:
祝贺您荣升陆军元帅。希特勒。
保卢斯拿着电报的手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同时抬起头瞧了瞧施密特,眼里流露出疑问、哀惋、绝望,就是没有激动和兴奋。过了一会儿,保卢斯垂下眼,盯着墙角,平静、冷淡地说:
“很明显,这是让我自杀的命令,可是我这次不想满足他了。”
施密特非常清楚,希特勒曾多次说过,在德军历史上还不曾有哪一位元帅投降过。在第 6 集团军覆灭的前夜,给保卢斯晋升元帅,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时,外间的电话机铃声突然一下全停止了,霎那间,地下室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短暂的寂静之后,叫喊声又响成一片:
“俄国人把我们的电话线切断了!” “我们与外界失去联系了,没人来救我们了!” 施密特看着垂着头的保卢斯,小声问: “将军,啊不,元帅先生,咱们该怎么办?”
保卢斯仍然没抬头,把电报纸一扔,有气无力地说: “请准备白旗吧⋯⋯还有,通知各部队销毁所有无线电台。”
- 月 31
日深夜,保卢斯被带进位于扎瓦利基诺的顿河方面军司令部。一间大房子里灯火通明,刚刚被授予炮兵元帅衔的沃罗诺夫和也是刚被授予上将衔的罗科索夫斯基坐在一张不大的桌子旁边,看着坐在对面一把椅子上精神疲惫、面带病容的保卢斯。难道就是这个脸颊清灌、皮肤白皙、举止文雅的保卢斯曾指挥着 30 万大军,与苏军展开了 5 个月的疯狂厮杀吗?
“上将,我们向您总共提两个问题⋯⋯”沃罗诺夫扫了一眼保卢斯的领章,开始说道,佳特连科——曾是送递最后通牒的两名军使之一,几乎同步把话译了过来。
保卢斯打断了沃罗诺夫的话:“对不起,我现在已是元帅了。晋升的电报刚到,我还没来得及换制服。此外,”他略一沉吟,“我希望不要迫使我回答违背我誓言的问题。”
沃罗诺夫双手一摊:“我的问题大概不会违背你的什么誓言,元帅阁下。第一,我们建议您立刻向德军在斯大林格勒西北部继续作战的部队下令停止抵抗,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保卢斯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口。慢慢地说:“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建议, 现在我是一名战俘,我的命令已不起作用。同时北部集群有自己的司令官, 他直接接受德军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我无权干预。”
“这样一来,您将在历史面前为自己部下的白白送死负有罪责。如果您不下令让那里的德军投降,那明天凌晨我们将不得不开始强攻并消灭他们。” 沃罗诺夫说得斩钉截铁。保卢斯摇摇头,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那好吧。现在谈第二个问题。”沃罗诺夫与罗科索夫斯基交换了一下
眼色,“为了不损害您的健康,应该怎样安排您的饮食?据我们所知,您正犯胃病。”
保卢斯举起的香烟在离嘴边几厘米的地方僵住了四五秒钟,吃惊的目光从沃罗诺夫和罗科索夫斯基脸上一划而过,然后把香烟送到嘴里,手指有些微微发抖:“我本人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我只请求好好对待我集团军的伤病员,给他们治疗并保证他们的饮食。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沃罗诺夫站起身,对保卢斯大声说:“这一请求我们会尽可能满足,不过您明白,元帅阁下,一下子要给数万名你们的伤兵和军官治疗可不是件容易事。”这时保卢斯也踩灭了烟头站了起来。沃罗诺夫又说:“您该知道, 元帅,由于您的过错,明天将有您如此关怀的过去的部下会因您而受伤、致残、甚至被消灭。”
保卢斯紧闭着嘴唇,挺直了腰,习惯性地行了个纳粹举手礼,陡然转身, 大步走出了房间。
- 月 1 日早 8 点 30
分,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的最后一仗打响了。苏军集中了空前强大的炮兵部队向德军北部集群阵地猛轰。据后来计算,这次炮火准备时火炮和迫击炮的密度达到了每公里正面 338 门。有些地段迫击炮简直就是一门紧挨着一门,有些地段的加农炮分成两排。在这样强大的炮火轰击下, 德国守军从肉体上、精神上彻底垮了。他们一个个从掩体、地下室和坦克后面滚爬出来,有的不顾一切地狂奔,有的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发疯似地大叫, 有的跑回掩蔽部,可没过多久又跑了出来,在滚滚浓烟和飞扬的石块之间东躲西藏。到了 2 月 2 日下午 4 时,北部集群德军全部投降。伏尔加河畔的这场大会战伴着德军的哀乐和苏军的凯歌,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又辉煌的句号。
这个句号确实沉重,因为它集聚了交战双方几十万具尸骨的分量。仅在最后一个多月的交战中,苏军便收集和掩埋了 147000 名敌方死者。此外,德
军还有 91000 人被俘,其中包括 2500 多名军官和 24 名将军。胜利者的胜利
同佯来之不易,据后来有人统计,在长达 200 天的血战中,苏军死伤,被俘、
失踪达 48 万人,物质财产损失更难以计算。
但,这个句号又无疑是辉煌的。德军中精锐的第 6 集团军全军覆没,这意味着其配属的 3 个坦克师、3 个摩托化师、14 个步兵师,及 2 个罗马尼亚师从德军的序列中消失了。此外,德第 4 坦克集团军受到重创,罗马尼亚的
- 个集团军和意大利、匈牙利各 1
个集团军被打得残缺不全。这样,至少是在苏德战场上,战争主动权发生了历史性的转移,斯大林格勒战役作为战争进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组成部分,将会永远被镌刻在历史长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