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和革命小团体的相继出现
《辛丑条约》订立后,清政府腐朽卖国的真面目,渐为时人所认识。鲁迅说:“戊戌变政既不成,越二年即庚子岁而有义和团之变,群乃知政府不足与图治,顿有掊击之意矣。”①要求推翻此一封建反动政权的民主革命思想,因之日益传播,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的兴起,开辟了思想道路。其时正在迅速形成中的近代新型知识分子群,则是传播民主革命思想的中坚力量。
1901 年后,清政府推行“新政”,废科举、兴学堂、派遣留学生,为近
代新型知识分子群的出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据统计,到 1901 年全国兴办的各类学堂已有 42444 所。②全国学生人数,1903 年已有数万人,到辛亥革命前夕,更增至 156 万余人。③其中仅武汉地区,就有一两万人。④尽管清政府对新学堂仍有诸如“忠君”、“读经”一类封建性的限制,但新学堂讲授的科目,主要是包括西方 近代自然科学和某些社会科学在内的“西学”, 而非“中学”。因之,新学堂学生的知识结构,全然不同于传统的封建士大
① 《鲁迅全集》(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年,第 282 页。
② 《清朝续文献通考》(二),第 8634 页。
③ 陈青之:《中国教育史》,第 620 页。
④ 《辛亥革命回忆录》(一),第 186 页。
夫,而成长为新型知识分子。
留学生在海外系统接受资本主义教育,自然更构成了近代新型知识分子群的核心。1900 年全国留日学生不过百多人,1901 年清政府令各省派游学后,留日学生激增,1903 年就达 1300 多人,到 1906 年前后,又增至 8000 余人。其中,按省籍计,又以江苏、浙江、湖北、湖南、广东、四川等省为最多。在全部留日学生中,自费生占相当比例。此外,还有少数青年留学欧美各国。
新型的知识分子群视野开阔,不仅易于感受民族的危机,产生强烈的救国责任感;而且易于感受西方近代的资产阶级民主潮流,产生变革社会的自觉意识。因此,他们多迅速转化为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为传播民主革命思想的主要力量。这是清政府推行“新政”所始料不及的。
留学生和进步知识分子集中的东京和上海,是传播民主革命思想的中心。
1900 年后,留日学生的分化日趋明显。1901 年创刊的《国民报》,是留日学生中第一个有比较鲜明革命色彩的刊物。它发表的一系列论说,如《二十世纪之中国》、《说国民》、《中国灭亡论》、《说汉种》等,不仅指出列强正将清政府变成可任意“擒之纵之威之胁之,为所欲为的工具”,因之决不能“恃今日之政府官吏以图存”,①而“大倡革命仇满”;且主张起而颠覆“二千年专制政体”,②恢复天赋之人权。将反帝爱国与反专制争民权结合在一起,这显然已提出了民主革命的思想。翌年春,章炳麟、秦力山等人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虽然大会最终未开成,但《宣言书》已风行海内外,其激烈的排满革命宣传产生了广泛的影响。1903 年春,在有一千多人参加的留学生旧历新年团拜大会上,马君武、刘成禺登台演说,当着清政府驻日公使蔡钧和新任留学生总监督汪大燮的面,历数清政府的种种罪恶,倡言恢复人权,以救中国。团拜会变成了宣传反清革命的讲台,更表明在留日学生中,革命已成无可阻挡的潮流。
与此相应,1903 年前后在留日学生中出现了创办革命刊物的热潮,其中著名的有:《游学译编》、《湖北学生界》(后改名《汉声》)、《浙江潮》、
《江苏》等。在上海,1902 年 4 月,蔡元培、蒋智由等发起成立中国教育会, “表面为研究教育,暗中鼓吹革命”。①同年底,中国教育会创办了爱国学社, 蔡元培任总理,章炳麟等任各科教员。《苏报》本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报, 后聘爱国学社的章士钊为主编,请蔡元培、章炳麟等任撰述,着意宣传革命, 声望日著。中国教育会、爱国学社,《苏报》三位一体,构成了上海革命宣传的中心。
除《苏报》外,上海还涌现出一批革命刊物,如《大陆》、《国民日日报》、《童子世界》、《觉民》、《中国白话报》、《俄事警闻》(后改《警钟日报》)、《女子世界》、《二十世纪大舞台》等。
革命派创办的部分刊物
在此期间,还翻译出版了许多西方的社会科学著作,如介绍西方资产阶
① 《二十世纪之中国》,《国民报》第 1 期。
② 《国民报》第 1 期,《叙例》。
① 蒋维乔:《中国教育会之回忆》、《辛亥革命》第 1 册,第 485 页。
级政治学说的有:卢梭的《民约论》、穆勒的《自由原论》、孟德斯鸠的《万法精意》、斯宾塞的《代议政体》、《社会学原理》、《女权篇》、达尔文的《天择篇》、《物竞篇》等。严复在 1901—1905 年间也翻译出版了:亚丹斯密的《原富》、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穆勒的《群己权界论》、《名学》、甄克思的《社会通诠》等书;介绍欧美资产阶级革命史的有:《美国独立战史》、《法兰西革命史》、《意大利建国史》,以及《华盛顿》、《林肯》等传记著作;介绍西方社会主义思潮的有:《近世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俄罗斯大风潮》等。这些著作成了进步知识分子宣传革命的思想武器。
康、梁保皇党极力抵拒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1902 年,康有为发表《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坚持君主立宪,竭力攻击革命。保皇党将康文印成小册子,改名《南海先生最近政见书》,广为散发,产生了极恶劣的影响。梁启超则以“名为保皇,实则革命”为借口,打着孙梁合作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在康、梁影响下,檀香山的兴中会会员和欧美、南洋的华侨,多转向保皇会。这使孙中山认识到,要推进革命的发展,必须揭破保皇党的真面目,并从政治思想和组织上,划清革命与保皇的界线。1903 年 12 月和 1904 年 1 月,孙中山先后在《檀山新报》上发表《敬告同乡书》和《驳保皇报》两篇文章。在文中,他说,保皇派标榜“爱国”, “试问其所爱之国,为大清国乎?抑中华国乎”?说到底,其所爱乃卖国的清政府,所以是“非爱国,真害国”。孙中山尤其着力揭穿梁启超“名为保皇、实则革命”论的虚伪性。他指出,康固然反对革命,梁也实与之“同一鼻孔出气”。“彼等所言保皇为真保皇,所言革命为假革命”。因之,他进而明确宣布:“革命、保皇二事,决分两途,如黑白之不能混淆,如东西之不能易位”。二者若水火不相容,必须“划清界限,不使混淆”。孙中山的这两篇文章,树起了民主革命派鲜明的旗帜。它既帮助了人们划清革命与保皇的界限,也就有力地促进了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
在民主革命思想传播的过程中,涌现出了章炳麟、邹容、陈天华等一批杰出的资产阶级革命宣传家。
章炳麟
章炳麟(1869—1936),字枚叔,号太炎,一名绛,出生于浙江余杭县东乡一个封建官僚家庭。早年参加戊戌维新,主张改良。后转向革命。章炳麟为国学大家,文笔渊雅,是个“有学问的革命家”,在知识分子中尤享盛誉。1903 年 5 月,他撰长文《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站在民主革命派的立场上,针锋相对地驳斥了康有为在《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中提出的种种谬说。康有为认为,中国“民智未开”,只可立宪, 不可革命。章炳麟回答说,“今日之民智,不必恃他事以开之,而但恃革命以开之”。革命斗争的实践本身就是开民智最有效的途径。从义和团到景廷宾,先讲“扶清灭洋”,后主“扫清灭洋”,就反映了这一点。由是他引出著名的论断:“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不仅是“天雄大黄之猛剂”,而且是“补泻兼备之良药”。康有为力主“皇上圣明”,章炳麟却指斥道:“载湇小丑,未辨菽麦”。戊戌、庚子两役,已充分证明光绪懦弱无能,今既被幽囚,自身不保,康有为又怎能赖之行立宪?章炳麟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是其时革命派从思想上、理论上
正面批判立宪派极具战斗性的重要著作。它有力地打击了保皇党的气焰,对于推进革命宣传,起了良好的作用。
邹容
邹容(1885—1905),原名绍陶,字蔚丹,出生在四川巴县一富商家庭。自幼具叛逆性格,鄙薄科举。后受维新思潮影响,先后到重庆、上海求学。1902 年留学日本。1903 年 4 月回上海,结识了章太炎,5 月出版名著《革命军》,全书两万余字,共七章。邹容在书中,以辛辣锋利的笔调、通俗浅显的文字,尖锐地揭露了清政府对内残酷压迫中国人民,对外无耻出卖国家主权的种种罪恶,并以高昂的激情论证了推翻清廷、实行革命的正义性和必然性。他说:“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我中国今日欲脱满洲人之羁缚,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邹容还颂扬了“自由、平等、博爱”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原则,强调中国革命的前途只能是结束帝制,建立“共和国”。其具体方案,当是效法美国,立宪法,选总统,行议会制度,以保障人民享有自由、平等的权利。邹容响亮地喊出了“中华共和国万岁”的口号。《革命军》是其时表述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原则和理想,较比最为完整和鲜明的著作。它刚一问世,即“不胫而走”, 在国内外不断再版,销售逾百万册,占清末革命书刊销数的第一位。
陈天华(1895—1905),原名显宿,字星台,别号思黄,湖南新化县下乐村人。自幼受贫苦生活的磨炼,勤奋好学,尤其擅长弹唱小说,为其后从事革命宣传,打下了良好基础。1903 年留学日本,很快便成长为出色的革命宣传家,所著以《猛回头》、《警世钟》二书,影响最大。陈天华在这两本书中,以通俗流畅的文字,和为民众所喜闻乐见的说唱形式,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帝国主义对中国的野蛮侵略。他不仅指出列强侵略是造成“中国民穷财尽”的根源,而且指出列强侵略手法正发生变化,即以清政府“代他管领”, “暗行瓜分”,则更为阴狠可怕。他大声疾呼,只要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共起反抗,帝国主义决不可能灭亡中国。陈天华批判了保皇派的思想,倡言革命。他说,清政府已全然变成了“洋人的朝廷”、替列强统治中国人民的“守土官长”,在此种情况下,“难道这洋人的朝廷也不该违拒吗”?他断言: “我们要想拒洋人,只有讲革命独立,不能讲勤王。”《猛回头》、《警世钟》出版后,和《革命军》一样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反复再版,在其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陈天华
清政府对民主革命思想的日益传播大为惊恐。1903 年 5 月后,《苏报》刊登了介绍邹容的《革命军》和章炳麟驳斥康有为政见的文章,鼓吹革命, 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6 月底,清政府便串通上海租界工部局查封了《苏报》,当即捕走章炳麟等人。邹容投案自首,也被关入监狱。这就是震惊一时的“苏报案”。后租界会审公廨判处章、邹分别监禁三年和两年。1905 年4 月 3 日,邹容病死狱中,年仅 20 岁。清政府勾结帝国主义制造“苏报案”, 不仅未能阻止革命的传播,相反,进一步促进了爱国志士的觉醒。
随着革命思想的广泛传播,和进步留学生纷纷回到内地,到 1904 年前后,国内出现了一些革命小团体。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湖南的华兴会、湖北的科学补习所、浙江的光复会。
华兴会 创建者是著名革命党人黄兴。
黄兴(1874—1916),原名轸,字廑午。①湖南善化县人。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黄兴早年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后转武昌两湖书院。受戊戌维新影响,关心时政,同情自立军起义。1902 年初,被选派留学日本,受革命思想影响,转向革命。黄兴先后参与创办《游学译编》和《湖北学生界》,积极参加“拒俄义勇队”和军国民教育会的活动。1903 年夏,受军国民教育会指派,回湖南策划起义。黄兴回到长沙后,于 1904 年 2 月 15 日正式成立革命团体华兴会。到会者有黄兴、宋教仁、刘揆一、陈天华等百余人,共推黄兴为会长。两湖革命知识分子先后有四、五百人参加了华兴会。另设同仇会作为外围组织,以联络会党。黄兴与哥老会首领马福益商定,于是年 11 月 16 日西太后七十岁生日那天,趁全省高级官员集合祝寿之时举事,占领长沙。但事机泄漏,马福益被捕遇害,黄兴逃往上海,不久转赴日本。
科学补习所 1904 年 7 月 3 日,湖北革命志士张难先、胡瑛、曹亚伯等在武昌正式成立革命团体科学补习所,举吕大森为所长,表面上以“研究科学”为宗旨,实则“以心记之宗旨‘革命排满’四字为主”。他们认为,“革命非运动军队不可,运动军队非亲身加入行伍不可”。①故多积极投入新军作革命宣传和组织工作。科学补习所与华兴会联络,积极准备响应后者的起义。华兴会事败,科学补习所受牵连被迫停止活动。刘敬安等利用合法的教会阅览室——日知会,继续联络同志进行革命活动。并于 1906 年 2 月重新组织起了革命团体,且即取名日知会。
光复会 1904 年冬,江浙地区的革命团体光复会在上海成立。参加会的有蔡元培、陶成璋、龚宝铨等。蔡元培被推为会长。章炳麟在狱中曾参与其事。光复会通过陶成璋与会党联络,谋与华兴会协同起义。但因后者先败, 事不成。后来光复会在日本东京成立分部,参加者达数百人。
此外,同期各地还有其他一些革命小团体相继建立,如上海的福建学生会、安徽的岳王会、江西的自强会、贵州的科学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