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咸同时期的朝局
一 满汉势力的消长和湘淮地方势力的扩展
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沉重地打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同时也引起了清朝统治阶级内部权力结构的重大变化。其结果不仅影响了咸同时期的朝局,而且对整个晚清政局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清王朝是一个由满汉地主阶级联合实行统治的封建政权,但是,长期以来满洲贵族掌握军政实权,居于主导地位,对汉族官员多所猜忌和限制。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八旗、绿营官兵的不堪一击和满洲官员的庸碌无用已暴露无遗。岌岌可危的时局,迫使清廷不能不把维护统治地位的希望寄托在汉族地主阶级方面。满洲贵族中的一些要员就曾公开主张重用汉臣。当满洲统兵大员赛尚阿、纳尔经额兵败被黜之时,大学士、军机大臣文庆就曾谏道: “欲办天下事,当重用汉人。彼皆从田间来,知民疾苦,熟谙情伪。岂若吾辈未出国门一步,懵然于大计者乎?”①他力排众议,肯定曾国藩的作用,保荐胡林翼、袁甲三、骆秉章等汉臣。继文庆而起的肃顺也持相同观点。他把王闿运、郭嵩焘、高心夔等人均作为“时贤”,延至门下,对曾国藩、胡林翼等人也十分推崇。
至 1859 年,咸丰帝已采纳肃顺等人的意见,认定不重用曾国藩、左宗棠
等汉臣不足以镇压太平天国。 1860 年,江南大营被太平军摧毁,咸丰帝即不再恢复江南大营,而任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把镇压太平天国的重任交给了曾国藩及其湘军。这个消息曾使湘军将帅兴奋不已。其后,慈禧、奕虽然扳倒了肃顺等人,上台执政,但却不能不因袭后者重用汉人的做法,继续支持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势力。 1861 年 11 月 20 日,逮捕肃顺
等人不到 20 天,清廷便任命曾国藩统辖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军务, 打破了两江总督只辖苏、皖、赣三省的惯例,命令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文武各官悉归其节制。这是曾国藩自出师以来受到的最大恩宠。授予汉官如此重大的权力,在清朝历史上也实属罕见。所以时人称:“恭邸当国,阴行肃顺政策,亲用汉臣”。“朝用端华、肃顺等遗策,用曾氏节制诸军。”①
曾国藩在受任两江总督前,只有军事指挥权而无地方行政权,长期遭受倾轧,客寄虚悬,一筹莫展;今既军政大权在握,遂得发舒。他排斥异己, 安插亲信,不仅使湘军势力迅速膨胀起来,而且还扶植起了以李鸿章为首的淮军势力。 1861 年冬,曾国藩派他的得意门生李鸿章赴安徽招募练勇,准
备增援沪、苏、常。李鸿章依照湘军的营制及组建方法,于 1862 年春编成一
支拥有 6500 余人的淮军,由英船运至上海,接受外国人的援助,成为继湘军之后又一支重要的地主军阀武装。
1860 年后,湘淮军取代八旗,绿营兵,成为清军主力。随着湘淮军转战南北,各地的军政大权多落入湘淮系势力的手中。据统计,仅湘系集团,官至总督、巡抚、尚书、侍郎、提督者即有数十人之多;官至道员、总兵以上者又有 100 多人;保至武职三品以上者竟多至数万人。②此外,仅以 1864 年
① 薛福成:《书长白文端公相业》,《薛福成选集》,第 250 页。
① 转引自《文史》第 16 辑,第 172 页。
② 罗尔纲:《湘军兵志》,第 195 页。
计,全国绝大多数督抚已都出自湘淮系。例如:两江总督曾国藩、直隶总督刘长佑、陕甘总督杨岳斌、四川总督骆秉章、闽浙总督左宗棠、两广总督毛鸿宾、江苏巡抚李鸿章、安徽巡抚乔松年、山东巡抚阎敬铭、陕西巡抚刘蓉、浙江巡抚曾国荃、江西巡抚沈葆桢、湖北巡抚严树森、湖南巡抚恽世临、广东巡抚郭嵩焘等。其势力从长江中下游各省扩展至华南、西南及直隶、山东、河南、陕西等北方省份。
湘淮势力的崛起,显示了清朝统治阶级内部权力结构的重要变化,牵动了晚清的政局。
湘淮系的扩展,说到底是反映了汉族地主阶级在权力结构中地位的上升,它透露出满汉势力此消彼长的历史信息。地方督抚中满汉比例的变动, 尤其集中地反映了这一点。为了维护满洲贵族的利益和特权,清廷历来注重提高地方督抚中满员的比例,出任总督的旗员(包括满旗、蒙旗和汉军)比例尤高。以 1837 年为例,先后任总督者共 10 人,其中有 7 位旗人,占 70%。
同年任巡抚者共 20 人,其中有 8 位旗人,占 40%。而在 1864 年,在 10 名
总督中,旗员只有 3 人,占 30%。在担任过巡抚的 19 人中,则是清一色的汉员。可见,从道光至同治,在封疆大吏中,满洲官员的比例大幅度下降, 汉族官员的比例迅速上升,满汉势力的起落消长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
湘淮势力控制地方权力,削弱了清王朝的中央集权,使晚清政治出现了内轻外重“督、抚专政”的局面。在咸丰朝以前,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其兵权都是直隶于中央的,决非将帅可得而私有。但是,湘淮军则是由将帅自行招募的私家军队。王闿运说:“曾国藩既请练军长沙,奋然以召募易行伍, 尽废官兵,使儒生领农民,各自成营。”又说:“从湘军之制,则上下相维, 将卒亲睦,各护其长。其将死,其军散;其将存,其军完。”①故自湘军起, 兵归国有的局面,便一变而为兵为将有的局面。同时,湘淮军的饷需也由将帅“就地筹划”得来,而非由清廷户部调拨。此种筹饷制度进一步巩固了兵归将有,各私其军的格局。湘淮军将帅既得总督、巡抚的地位,他们就利用手中的兵权,独揽地方上的民政、财政、司法诸大权。承宣布政使司与提刑按察使司,原是中央用以掌管一省要政的大员,即藉以牵制督抚的权力。现在却被他们任意改置,降为巡抚的属员,两司的事权皆入其手中。由是中央设官定制的用意尽失。他们上分中央的权力,下专一方的大政,便造成了督、抚专政的局面。当时有人论湖南巡抚骆秉章的专政情形说:“湘军日强,巡抚亦日发舒,体日益专,至庭见提镇,易置两司,兵饷皆自专”。①骆秉章不过沾湘军的余润,尚且自专如此,至于湘淮军将帅中出任督、抚的人,更不待说了。
咸、同后,此种局面益甚。到光绪末年,朝廷一兵、一卒、一饷、一粮, 都不得不仰求于督、抚。而为督、抚者,都各专其兵,各私其财,唯知自固疆圉,更不知有国家。所以,湘军开启的督、抚专政的局面,实开其后北洋军阀割据纷争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