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物质方面考虑语言的价值

如果价值的概念部分只是由它与语言中其他要素的关系和差别构成,那么对它的物质部分同样也可以这样说。在词里,重要的不是声音本身,而是使这个词区别于其他一切词的声音上的差别,因为带有意义的正是这些差别。

这样说也许会使人感到惊奇,可是,事实上哪有相反的可能性呢?因为声音形象之表示事物,不存在谁比谁更合适的问题,所以任何语言片段归跟到底除了不同于其他片段以外,哪怕是先验地也显然决不可能有别的基础。任意和表示差别是两个相关联的素质。语言符号的变化很可以表明这种相互关系。正因为 a 和 b 两项要素根本不能原原本本地达到意识的领域——意识所感到的永远只是 a/b 的差别——所以其中任何一项都可以按照跟它的表意功能无关的规律自由发生变化。捷克语的复数属格 en“妻子们的”没有任何积极的符号表示它的特征(参看第 126 页),但是ena:en 这一组形式的功能却跟以前 ena:enb的一样。起作用的只是符号的差别;ena 只是因为它与别的不同才有它的价值。

这里还有一个例子可以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声音差别的系统效能。在希腊语里,éphēn“我从前说”是未完成过去时,而 éstēn“我放置了”是不定过去时,但它们的构成方式相同。可是前者属于现在时直陈式 phēmí“我说”的系统,后者却没有像*stēmi 这样的现在时,正是 phēmí—— éphēn 的关系相当于现在时和未完成过去时关系(试比较 deíknūmi“我显示”——edeíknūn “我从前显示”)。由此可见这些符号不是通过它们的内在价值,而是通过它们的相对位置而起作用的。

此外,声音是一种物质要素,它本身不可能属于语言。它对于语言只是次要的东西,语言所使用的材料。任何约定的价值都有这个不与支持它的、可以触知的要素相混的特点。例如决定一枚硬币的价值的不是它所包含的金属。一枚在名义上值五法郎的银币所包含的银可能只有这个数目的一半。它的价值多少会随上面所铸的头像以及在政治疆界的这边或那边使用而不同。语言的能指更是这样;它在实质上不是声音的,而是无形的——不是由它的物质,而是由它的音响形象和其他任何音响形象的差别构成的。

这一原则是基本的,我们可以把它应用于语言的一切物质要素,包括音

位在内。每种语言都是在音响要素的系统的基础上构成它的词的。每个要素都是界限分明的单位,它们的数目是完全确定的。它们的特点并不像大家所设想的那样在于它们自已的积极的素质,而只是因为它们彼此间不相混淆。音位首先就是一些对立的、相关的、消极的实体。

可作证明的是,说话者在使各个声音仍能互相区别的限度内享有发音上的自由。例如法语的 r 按一般习惯是一个小舌音,但并不妨碍有许多人把它发成舌尖颤音,语言并不因此而受到扰乱。语言只要求有区别,而不像大家所设想的那样要求声音有不变的素质。我甚至可以把法语的 r 发成德语 Bach “小河”,doch“但是”等词中的 ch。可是说德语的时候,我却不能用 r 作ch,因为这种语言承认有这两个要素,必须把它们区别开来。同样,说俄语时不能随便把 t 发成 t'(软 t),因为这将会混淆俄语中两个有区别的音(试比较 govorit'“说话”和 govorit“他说”),但是把它发成 th(送气的 t) 却有较大的自由,因为俄语的音位系统里没有这个音。

这种情况在另一个符号系统——文字——里也可以看到,我们可以拿来比较,借以阐明这整个问题。事实上:

⑴文字的符号是任意的;例如字母 t 和它所表示的声音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⑵字母的价值纯粹是消极的和表示差别的,例如同一个人可以把 t 写成好些变体,如:

唯一要紧的是,在他的笔下,这个符号不能跟 1,d 等等相混。

⑶文字的价值只靠它们在某一个由一定数目的字母构成的系统中互相对立而起作用。这个特征跟第二个特征不同,但是密切相关,因为这两个特征都决定于第一个特征。正因为写符号是任意的,所以它的形式是不重要的, 或者毋宁说,只在系统所规定的限度内才是重要的。⑷符号怎样产生是完全无关轻重的。因为它与系统无关(这也来自第一个特征)。我把字母写成白的或黑的,凹的或凸的,用钢笔还是用凿子,对它们的意义来说都是并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