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历时语言学的两种展望

共时语言学只有一种展望,说话者的展望,因此也只有一种方法;历时语言学却要既有随着时间进展的前瞻的展望,又有往上追溯的回顾的展望(参看第 131 页)。

前瞻的展望是跟事件的真正进程一致的;它是我们编写历史语言学的任何一章,阐发语言史上的任何一点都必须采取的。这种方法只在于选择我们所拥有的文献。但是在许多情况下,这种从事历时语言学实践的方法是不充份的或不适用的。事实上,要能够随着时间进展来确定某种语言史的一切细节。我们必须具有那种语言随时摄取的无穷无尽的照片。可是这一条件是永远实现不了的。例如罗曼语语言学家特别有幸了解拉丁语作为研究的出发点,而且占有许多世纪的大量文献,但是在他们的引证中也会时时刻刻遇到巨大的空白。这样就要放弃前瞻的方法,放弃直接的文献,朝相反的方向进行,采取回顾的方法追朔往昔。采用这后一个观点,我们必须选定某个时代作为出发点,所要探究的不是某一形式结果变成了什么,而是这一形式所由产生的较古的形式是什么样的。前瞻的方法无异是一种简单的叙述,全部要以文献的考订为为基础;回顾的观点却需要一种重建的方法,那是以比较为依据的。对于单个的孤立的符号,我们无法建立它的原始形式,而比较两个

同一来源的不同符号,如拉丁语的 pater“父亲”和梵语的 pitar-“父亲”, 或者拉丁语“我携带”和 ges-tus“被携带”的词干,就可以约略看出有一个历时的统一体把它们跟一个可以用归纳法重建出来的原始型联系起来。比较的要素愈多,归纳就愈精确,结果——如果资料充足的话——将可以得到一些真正的重建。

各种语言全都是这样的。我们从巴期克语得不出什么,因为它是孤立的, 没有东西可作比较。但是对一群亲属语言,如希腊语、拉丁语、古斯拉夫语等等,我们就可以进行比较,整理出它们所包含的共同原始要素,重建印欧语在空间上分化以前的基本情况。对整个语系大规模做过的工作,如果需要和可能,也对它的每一部分在较小的比例上重复做过,用的始终是同一的程序。例如日耳曼族的许多语言虽有文献可以直接证明,可是我们对于这些语言所从来的共同日耳曼语,都只是利用回顾的方法间接地知道的。语言学家探究其他语系的原始统一体,尽管成就大小不同,用的都是同样的方法(参看第 267 页)。

所以回顾的方法可以使我们超出最古的文献深入到一种语言的过去历史。例如拉丁语的前瞻的历史差不多到公元前三世纪或四世纪才开始,但是印欧语的重建使我们对于从原始统一体到拉丁语开始有文献这一期间的情况有所了解,从那往后,我们才有可能描绘它的前瞻的图景。

在这一方面,演化语言学可以同地质学相比。地质学也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它有时也要描写一些固定的状态(例如日内瓦湖沿岸当前的状态),而不管以前的情况,但它研究的却主要是一连串形成历时态的事件和变化。在理论上我们可以设想有一种前瞻的地质学,但是实际上它着眼的大都只能是回顾的。在讲述地球上的某一点曾发生过什么情况之前,人们不能不先把那一连串事件重建出来,并探究是什么东西使得地球的这一部分变成了当前的状态。

这两个展望不仅在方法上有明显的差别,从教学的观点看,在一次讲解中同时采用,也很不便利。例如语音变化的研究,用这种方法或那种方法进行就会得出两个很不相同的图景。用前瞻的方法,我们要追问古典拉丁语的ě 变成了法语的什么音。我们于是可以看到,同一个音在演化过程中起分化, 而产生了几个音位:试比较 pědem→pye(pied“脚”),věntum→vā(vent “风”),lěctumě→li(lit“床”),něcāre→nwa-ve(nover“淹死”)等等。相反,如果我们用回顾的方法探考法语的开 e 代表拉丁语的什么音,那么就可以看到这个音是由原来几个不同的音位变来的:试比较 ter(terre “f ”)=těrram,ver(verge“鞭子”)=vǐrgam. fe(fait“事实”)=factum等等。构形要素的演化同样可以用这两种方法去进行研究,得出的两个图景也是不同的。我们在第 239 页关于类比构成所说的一切都可以先验地证明这一点。例如我们(用回顾的方法)探究法语分词以-é 结尾的后缀的来源,就要追溯到拉丁语的-ātum。后者在来源上首先跟拉丁语以-āre 结尾的由名词变来的动词有关,而这些动词本身大部分可以追溯到以-a 结尾的阴性名词

(试比较拉丁语的 plantāre“种植”;planta“幼苗”,希腊语的 tīmáo“我尊敬”:tī“尊敬”等等)。另一方面要是印欧语的后缀-to-当初不是有活力的、能产的成分(试比较希腊语的 klu-tó-s“闻名的”,拉丁语的 in-clu- tu-s“有名的”,梵语的 cru-ta-s“知名的”等等),-ātum 就不会存在;此外,-ātum 还包含着单数宾格的构形要素-m(参看第 215 页)。反过来,

如果我们要(有前瞻的方法)探究在法语的什么样的结构中可以再找到这原始后缀-to-,那么不仅可以举出过去分词的各种能产的或非能产的后缀

(aimé“爱”=拉丁语的 amātum,fini“做完”=拉丁语 fīnītum,clos“关闭”

=clausum 代替了*claudtum 等等),而且可以举出许多其他的后缀,如-u= 拉丁语的-ūtum(试比较 cornu“有角的”=cornūtum),-tif(文言的后缀)

=拉丁语的-ūtum(试比较 cornu“有角的”=cornūtum),-tif(文言的后缀)

=拉丁语的-tīvum(试比较 fugitif“逃走的”=fugitīvum,sensitif“敏感的”,nègatif“否定的”等等)以及大量的已不能分析的词,如 point“点”

=拉丁语的 punctum,dé“骰子”=拉丁语的 datum,chétif“贫苦的”=拉丁语的 captīvum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