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俗词源

我们有时会歪曲形式和意义不大熟悉的词,而这种歪曲有时又得到惯用法的承认。例如古法语的 coute-pointe(来自 couette“羽毛褥子”的变体coute 和 poindre“绗缝”的过去分词 pointe)变成了 courte-pointe“绗过的被子”,好象那是由形容词 court“短”和名词 pointe“尖端”构成的复合词似的。这些创造不管看来怎么离奇,其实并不完全出于偶然;那是把难以索解的词同某种熟悉的东西加以联系,借以作出近似的解释的尝试。

人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流俗词源。乍一看来,它跟类比好象没有多大区别。当一个说话者忘记了 surdité“聋(名词)”这个词,按照类比创造出 sourdité 其结果跟不大知道 surdi-té,凭自己对形容词 sourd“聋”的记忆而使它变了形没有两样。唯一的差别在于类比的构成是合理的,而流俗词源却多少有点近于乱弹琴,结果弄得牛头不对马嘴。

但这个差别只涉及结果,那不是主要的。更深刻的是性质上的不同。为了让大家看清楚性质上的不同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先举一些流俗词源的主要类型的例子。首先是词获得了新的解释,而它的形式没有改变的例子。德语的 durchblaen“痛打”源出于 bliuwan“鞭挞”;但是人们把它跟 blau“青色的”加以联系,因为殴打可以产生“青色的伤痕”。在中世纪,德语曾向法语借来 aventure“奇遇”一词,按规律把它变成了ābentre,然后变成了 Abenteuer;没有改变词的形式,但是把它跟 Abend“夜”加以联系(人们在晚上聊天时所讲的故事),到十八世纪竟然把它写成了 Abend-teuer。古代法语的 soufraite“丧失”(=suffracta,来自 sub-frangere)曾产生出souffreteux“虚弱”这个形容词,人们现在把它跟 souffrir“受苦”加以联系,其实它们毫无共同之处。法语的 lais 是 laisser“遗赠”的动名词, 但是现在人们把它看作 léguer“遗赠”的动名词,并写成 legs“遗产”;甚至有人把它念成 le-g-s。这可能使人想到新的解释引起了形式上的改变,其实这只是书写形式的影响:人们原想通过这个词的书写形式来表示他们对它的词源的理解,而不改变它的发音。同样,法语的 homard“龙虾”是从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 humarr 借来的(试比较丹麦语的 hummer),它类比法语中以-ard 结尾的词,词末添上了一个 d。不过,在这里,由正字法引起的解释上的错误只影响到词的最后部份,使它跟一个通用的后缀(试比较 bavard“话匣子”等等)相混了。

但最常见的是把词的形式加以改变来适应人们自以为认识的要素。例如法语的 choucroute“酸白菜”(来自德语的 Sauerkraut)就是这样。在德语里,dromedārius“双峰驼”变成了 Trampeltier“蹋脚兽”;这是一个新的复合词,但是里面包含着一些已经存在的词:trampeln“蹋脚”和 Tier“兽”。古高德语从拉丁语的 margarita“珍珠粒”造成了 mari-greoz“海里的卵石”, 把两个已经认识的词结合起来。最后还有一个特别富有教益的例子:拉丁语的 carbun-culus“小煤块”变成了德语的 karfunkel“红宝石”(同 funkeln “闪闪发光”有联系)和法语的 escarboucle“红宝石”(同 boucle“鬈发环”有关)。法语的 calfeter,calfetrer 在 feutre 的影响下变成了calfeutrer“堵塞漏缝”。在这些例子里,乍一看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除了也存在于别处的可以理解的要素以外,都含有不代表任何旧有东西的部分(kar-,escar-,cal-)。但是如果认为这些要素中有一部份创造出现了与这

现象有关的东西,那就错了。情况恰恰相反,它们是一些还不知该怎样解释的片段。我们可以说,这些都是停留在半途的流俗词源。karfunkel 和Abenteruer 的立足点是相同的(如果承认-teuer 是一个还没有解释的残余部分);它也可以跟 homard 相比,其中 hom-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变形的程度在蒙受流俗词源损害的各个词之间不造成本质的区别;这些词都有一个特点,即用已知的形式对不了解的形式作单纯的解释。

由此可见词源和类比相似之点在什么地方,相异之点又在什么地方。 这两种现象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利用语言所提供的带有意义的要

素。此外都正好相反:类比始终需要把旧形式忘掉;il traisait“他挤奶” 这个类比形式(参见第 237 页)并不是在分析旧形式 trayait 的基础上产生的;忘掉这个形式甚至是使它的敌手能够出现的必要条件。类比并不从它所代替的符号的实质材料里提取什么。相反,流俗词源却只是对旧形式的一种解释;对旧形式的记忆,哪怕是模糊的记忆,正是它遭受变形的出发点。因此,分析的基础,一种是记忆,另一种是遗忘,这是最重要的差别。

所以流俗词源只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起作用,而且只影响到一些说话者掌握得很不完备的技术上的或外来的罕用词。相反,类比却是一种属于语言正常运行的非常普遍的事实。这两种现象尽管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本质上却彼此对立,我们应该仔细地加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