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编 地理语言学第一章 关于语言的差异

谈到语言现象和空间的关系的问题,我们就离开了内部语言学,转入外部语言学;本书绪论第五章已经指出过外部语言学的范围和它的多样性。

在语言研究中,最先引入注目的是语言的差异。我们只要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或甚至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就可以看到语言间的差别。如果说时间上的分歧往往不是人们所能看到的,空间上的分歧却可以一目了然;就是野蛮人,由于跟说另一种语言的其他部落发生接触,也能理解这一点。一个民族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就是通过这些比较得来的。

顺便指出,这种感觉使原始的人产生一种观念,认为语言就是一种习惯, 一种跟衣着或装备相类似的风尚。法语 idiome“惯用语”这个术语正好可以表明语言反映着某一共同体所固有的特性(希腊语的 idiōma 就已经有“特殊风尚”的意思)。这个观念是正确的,但是等到人们把语言看作好象皮肤的颜色或头颅的形状那样的种族属性,而不是民族属性的时候,那就错了。此外,每个民族都相信自己的语言高人一等,随便把说另一种语言的人看作是不会说话的。例如希腊语 bárbaros“野蛮人”一词似乎就曾有过“口吃的人”的意思,跟拉丁语的 balbus“口吃的人”有血缘关系,在俄语里,德国人被称为,Nmtsy,即“哑吧”。所以语言学中最先看到的就是地理上的差异; 它确定了对语言的科学研究的最初形式,甚至希腊人也是这样。诚然,希腊人只注意到希腊各种方言间的差异,但这是因为他们的兴趣一般没有超出希腊本土的界限。

在看到两种语言不同之后,人们自然会本能地寻找它们之间有些什么类似的地方。这是说话者的一种很自然的倾向。乡下人最喜欢把他们的土语和邻村的相比;使用几种语言的人常会注意到它们共有的特性。但是,说来奇怪,语言科学竟然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懂得利用这一类证明。例如希腊人早已看到拉丁语的词汇和他们的词汇之间有许多近似的地方,但是不能从里面得出任何语言学上的结论。

对这些类似的地方进行科学的观察,在一定情况下可以使我们断定两种或几种语言有亲属关系,即有共同的来源。这样的一群语言称为语系。近代语言学已经陆续承认了印欧语系,闪语系,班图语系等等。这些语系又可以互相比较,有时还会出现一些更广泛,更古老的血缘关系。曾有人想找出芬兰·乌戈尔语系和印欧语系以及印欧语系和闪语系等等间的类似之点。但是这种比较很快就会碰到一些无可逾越的障碍。我们不应该把可能和可证明混为一谈。世界上一切语言都有普遍的亲属关系是不大可能的,就算真是这样

——如意大利语言学家特龙贝提所相信的——由于其中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也无法证明。

所以除了亲属关系的差异以外,还有一种绝对的差异,它没有可以认识或证明的亲属关系。对于这两种情况,语言学的方法应该是怎样的呢?先从第二种,最常见的情况谈起。我们刚才说过,世界上相互间没有亲属关系的语言和语系是很多很多的。例如汉语和印欧系语言就是这样。这不是说应该放弃比较。比较总是可能而有用的,它既可以应用于语法机构和表达思想的一般类型,又可以应用于语音系统;我们同样可以比较两种语言的一些历时

方面的事实、语音演化等等。这方面的可能性虽然数不胜数,却受到决定着任何语言的构造的某些声音上和心理上的经常资料的限制;反过来,对没有亲属关系的语言作任何比较,其主要目的就是要发现这些经常资料。

至于另一类差异,即语系内部的差异,比较的范围是没有限制的。两种语言不同的程度可大可小;有些相似到惊人的程度,如禅德和梵语,有些却显得完全不相似,如梵语和爱尔兰语。一切中间程度的差别都是可能的:例如希腊语和拉丁语彼此间就比它们各自同梵语等等更为接近。只在很轻微的程度上有分歧的语言称为方言;但是我们不应该对这个术语给以很确切的意义。我们在下面第 284 页将可以看到,方言和语言之间只有量的差别,而没有性质上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