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学地理学和作为艺术的地理学

在理论的地理学以外,还有一种美学的地理学,在作为科学的地理学以外,还有一种作为艺术的地理学。乔治·福斯特尔、洪堡和别的施行家,就已经偏爱以艺术精神培育地理学,在系统的文献中也不完全缺少这种偏爱; 克里克在他关于美学地理学的有趣的文章(《关于一般地学的文集》, Schriften zur allgemeinen Erdkunde,1840 年版第 225 页)里说道:“倘若一个地理学家不能象风景画家和诗人一样掌握地区美的特征,他描写的东西就欠缺真正的内容和最美的修饰。”但是,他也马上指出,地理学家的表达和画家与诗人描写有巨大差别。最近兴起了一个有利于美学地理学的强有力的运动。在德国是班译鼓动起来的,他叫得响亮,但讲得并不清楚,不值得对此详细分析,他是想首先把作为艺术的地理学置于与科学的地理学同等的地位,以后则至少也要放在地理学之上,他这一套特别在教师中得到了不少同情。这可以表明在地理学这个行业中存在着某些不良状况,过去忽视了研究工作上的综合阐述或者综合,直接的观点过分落后于概念的抽象和因果的解释。在英国,扬哈斯班德在一本《关于自然的心》(Uber das Herz der Na-tur)的书里,主张在地理学中进行美学的考察,并且提出了喜马拉雅山的美丽的描写作为例证。如果说这个德国人和这个英国人追求的是同一目标,但也存在一个重要的区别:班译的目标是反对科学地理学,而扬哈期班德则主要不是反对科学地理学,而是反对过分注意实用的目的。问题是:是否有一门作为艺术的地理学,它和作为科学的地理学的关系如何。与此有关的问题,是:应该如何理解美学地理学。

当人们说到作为艺术的地理学时,正如班泽也明白表示过的,不能把它理解为地理学表述的艺术。这种建立在思维糊涂上的混淆,在历史学者关于历史撰写既作为科学也作为艺术的争论中引起了大量混乱,我觉得这种混淆在许多地理学者的头脑中也在引起混乱。当我们说表述的艺术时,“艺术” 这个词就类似“这不是艺术”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它是直接从才干这个词引伸出来的,意味着把想说的东西圆满地说出来的能力,也就是不只表达处处贴切,而且思想层次明确又适当,语言流畅,用词优美。人们谈到表述的艺术,不仅指描写风景,还指在进行纯粹科学研究的时候,这方面的光辉范例有洪堡的《宇宙》,或者佩合尔的《新问题》,以及他关于民族学的著作。显然,每个人都应该努力提高这种表述的艺术;我们现在却不注意这方面, 认为表述的形式无足轻重,甚至可能把笨拙的表达当作是科学的。但是,这种表述的艺术和作为艺术的地理学完全不相干。

即使抛开表述的艺术,也还必须对两者给以区分:美学地理学和作为艺术的地理学并不是一个东西,正如美学和艺术不是一个东西一样。

美学地理学仍在科学之内,从某种意义说它是美学的一个分支,把美学的观点运用到地理学的事实上。它审查地区自然现象所具有的美学的或美的价值,如地表形相的,水文的,植物界和动物界的,人类聚居的,以及总的来说根据形式和颜色这两种观点审查景观中人类活动和痕迹的美学价值;这时要根据美学观点预先判断是否有永久适用的美学评价,或者美学评价的差别性和变化性是否更多地表明它们具有主观的心理根源,因而对景观所作的美学评价永远只可能从某种特定的观点出发。克里克写了具有这种意义的一种美学地理学著作,菲舍尔或者克斯特林的美学中的部分内容,哈里尔的一

部书等等,它们都是为自然界的美学而写的,当然也包括美学地理学。但这些都只是开端;就是拉采尔关于描写自然界的令人激动的书也只是给了一些格言,马克斯·豪斯浩佛关于地方景观的书仍然停留在浮面上。个别令人感兴趣的说明散见于文学著作中,如在黑恩写的很美的书里,提到北方的特别是阿尔卑斯山的景观和意大利景观的对比。更加积极地和系统地培育美学地理学是一种需要。它必须和科学地理学,尤其是地貌学和植物地理学的成就结合起来;因为地表形态和植物群落以及一般说自然界不同的发育类型也具有不同的美学价值。阿尔卑斯山和德国中等山脉或者亚平宁山脉的形态是多么不同呀!北部地区、地中海南部、沙漠、热带、高山的色彩和风格是多么不同呀!这种对各地区的美学研究无疑会丰富地理学的文献;但是,它是科学而不是艺术,不是班泽所想要的东西。人们可以把它归入人类地理学中去, 或者,只要涉及景观对人类精神的作用就起码会接触到人类地理学①。

如果地理的表述是企图用文字或图画再现出景观——采用这个词最广泛的意义——的美,如果它不是针对理解,而是针对读者的,或者在以图解或画面表示时,针对观察者的感情和情绪,这种地理的表述就属于艺术;因为艺术不同于科学之处即在于此。有一种风景艺术,风景画以及风景诗,这些当然很少是单独的,大都只作为活动的背景,对它们存在的权利是不能有任何怀疑的。问题只是:风景艺术和地理科学是否应该各行其是,或者是否地理科学应该汇入艺术之中,是否艺术应该是科学大厦的顶层。这就是班泽和扬哈斯班德以及他们的信徒们所要努力追求的:一种“美的地理学”应该成为这座大厦的塔尖。

我已经指出过,在旅行文学中有大量对风景美和情调的描写。这种描写不仅想对人们有所教益,而且也想影响人们的感情;当然它们有时是不太令人满意的,而且也应该受到更多和更普遍的关注。但是,旅行记完全不是纯科学的作品,而是接近艺术小说。因此就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艺术描写是否在系统的表述中有其地位,它是否能和科学的说明以及因果关系的研究协调起来。在这方面引起了很大的疑虑。如果没有真正的艺术天才,要去追求艺术描写就很容易失于浮夸,即使完全抛开这方面不论,两种写法也存在着原则性的差别。科学就是追求和现实相一致意义上的真理。艺术家也致力于寻找真理;但是,他们找的真理只意味着可能性和内在的或然性,他们不重视和某一特定现实的一致,如果这种一致会破坏画面的完整,他们宁肯牺牲这种一致性。地理科学对地区的全面特征比对个别特点更重视,绘画却总是以单个的画面来表达,风景诗为了保持形象化必须坚持个别事物。我不能否认, 我感到在地理学中艺术表达的最新尝试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而且多半是乏味的。

班泽在这方面走得最远,他甚至要求在地理学中采用表现主义的艺术。“自然界对于我们其实意味着什么?只有它在我们心中的反映才是有意义的,只是为了这种反映才值得费笔墨,一切别的都是替别人打杂。”①随着这种看法他完全离开了科学的基础而只承认风景诗的地位。人们不能否认他个人要由地理学家变成诗人的权利;他必须在另一个讲坛上就此为自己辩护。但是,如果想把地理学整个变成风景诗,不论是印象主义式的还是表现主义

① 参考黑尔帕赫的《地理心理的现象》(DiegeopsychischenErscheinungen),1911 年莱比锡出版。

① 参考《新地理学》(NeueGeographie)第 55 页。

式的,都会是一场灾难。正如人们只用历史小说代替历史记述,只用风俗画代替民族学,也是同样的不幸。近代唯美主义,对于地理学也是一种巨大的危险。不论伯克林的一些画是多么漂亮多么有趣,它们和地理学却完全是两回事。

同对地方自然情况作美学评价有某些联系的还有宗教的和伦理的评价。在过去几百年中,特别是宗教改革时代,这种评价起过一定的作用,它成为眷神创造世界作辩解的辩神论的组成部分。对地方自然情况作目的论的考察,如我们在李特尔等人的学说中所见到的那样,把地球当作人类受教育的场所,也属于这一类观点。对美学自然观适用的东西,对这种宗教的或者形而上学的考察也同样适用;它们不能代替科学,但是和科学的观点并列,或者在它之后作为这种考察的一个世界观评价,它们有充分的理由 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