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亚历山大大帝和希腊主义时代

从亚历山大大帝开始的这个时代，地理学的最重要特征是空间知识大大扩大。亚历山大在公元前 334 年开始远征，引导他的军队穿过小亚细亚、叙利亚到埃及，并进入西瓦绿洲，然后又由叙利亚到巴比伦，进入波斯高原到达里海边，又向南进入锡斯坦地区，由此穿过阿富汗斯坦到巴克特利亚（即现在的巴尔赫），向北越过撒马儿罕直达雅克萨尔特斯河①，然后折回，越过兴都库什山脉到萨特累季河、杰卢姆河和印度河，直到印度河口而达于海。从此分为两队回国，他自己穿过炎热的马克兰沙漠，而内阿尔希领导下用喜马拉雅山的木材造成的舰队，则沿海岸从水道走。可惜亚历山大命他的军官作的记录未能保存下来；但是我们却感谢后来的著作家，尤其是阿利安，为我们留下这次远征的详细记载。

亚历山大大帝的继承者，在附近的区域内也曾再事征战，但是关于征战的情形却很少流传下来。这时有两位使节的旅行大大增进了地理知识。麦加斯梯尼约于公元前 290 年，作为塞琉西王①的使者前往旃陀罗笈多②（即山德拉科图斯）国王的王廷，这个国家的首都华氏城（即波利博特拉）滨临恒河岸，距现在的巴特那不远，那里就是印度文化的中心了。这是希腊人由他的报告所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的热带地方和第一个文化完全两样的地方；这些一直是整个上古时期关于印度知识的基础，斯特拉波和阿利安在他的《印度记》

③这部书中取得了大部分材料。帕特罗克卢斯所作的另一次出使旅行，到达帕

米尔高原脚下的地方；他的报告在上古时代也以信实著称；但尤其值得重视的，是他坚持里海是大洋的一个海湾这个晚近兴起的意见。

地理知识也由埃及扩大了。红海里也开辟了航路，它一边伸展到瓜达富伊角，另一边伸展到萨本埃尔人④的国土，即今日的也门。由这里取得印度的产物，这些产物长期以来都由海路运来；但是，在这条路上好象也没有特别增进了什么知识。在内陆，知识是沿着尼罗河上游前进的，不久便到达今日位于青尼罗河流入白尼罗河口上的喀土穆；关于白尼罗河发源于诸大湖的事，他们得到了模糊的消息。

大约在同时期，即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军在东南部扩大了地理知识的时候，在有人烟地区的另一面，地理知识也取得了大的进步。西班牙、高卢、德国西北部、北意大利渐渐为人所了解。但是，两个马西利奥特人的航行尤其重要。埃夫西梅内斯进行非洲西海岸的发现航行，他直到一条大河口上， 大概是塞内加尔河。皮塞阿斯的航行更为重要，他大概是抱着经商的目的去的，可是却是一个在科学上、尤其是在天文学上很有成就的人；人们认为他的航行是第一次科学的发现航行。可惜关于他的航行我们知道得很少；他的

《论海洋》一书好象很早就失传了，只是在斯特拉波等人的书中还留下一些片断。因为他所发现的情形离奇古怪，上古时代的长时期间都认为他是个骗子，很久以后才获得承认，现在已不再怀疑他的旅行是真的，他的报告是实在的了。他旅行的目的好象是锡和琥珀的产地，这两种东西，因腓尼基人的媒介，很久以来已经成为贸易货物了。他也出航直布罗陀海峡，然后转向北

① 雅克萨尔特斯河是锡尔河的古名。——译者

① 塞琉西王是希腊人在叙利亚建立的国家的国王。——译者

② 旃陀罗笈多是印度孔雀王朝的创立者。——译者

③ 《印度记》四卷，已失传。——译者

④ 萨本埃尔人是阿拉伯南部的民族。——译者

沿着欧洲西海岸航行。他到达布列塔尼，认识它的半岛式的凸出，这一知识可惜后来曾失传。以后他到了英格兰，他可以算是英格兰的发现者，他必定到过主岛的北端，因为其南北成长形伸展，他知道得很清楚。在这里他听说过一个远在北方需六天航程的靠近汇纳众流的海的图莱岛，这个岛从这时起在人们的想象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不知道这个岛是指的什么地方。有人按照戴丘艾尔的先例，多半指它为冰岛，但是，皮塞阿斯所记载的短短距离和岛上有居民（冰岛还要更晚才有居民），都和这种说法相矛盾。另一些人设想指的是设得兰群岛，还有些人以为最好假定这个记载是指的挪威中部。皮塞阿斯根据自己的观察，接着报告关于古通恩人区域内产琥珀的地方；不能依照历来的看法认为指的是今天产琥珀的萨姆兰；大约最初的琥珀产地是北弗里斯群岛和易北河河口一带地方。关于海的肺的奇特报告，许多人认为指的是浅滩海①。

不久，随着知识在空间方面的扩展而来的是科学的深化。亚历山大大帝是亚理士多德的学生，他请些学者随军工作，或者留他们在巴比伦的档案馆中工作，这个档案馆搜集了关于征事的报告，以及在征战中取得的关于地区和居民的种种考察资料。起先是亚理士多德的两个及门弟子季凯阿尔赫和塞奥弗拉斯特，从中取得了最大的科学成果。后来埃及的托勒密学派，在他们的首都亚历山大建立了一个图书馆，和与此相结合的一个科学研究院，从母国希腊吸引学者们到这里来研究。大约亚历山大大帝以后一世纪时，埃拉托色尼可算是上古时代最大的地理学家，他在这里作图书馆长。亚历山大城的学术在上古已经受到人们的讥消，直到今天还往往如此，它之衰落的确也是学风流干琐碎和拘泥的结果。但是，部分地也是由于在这种讥诮中所表现出的唯美派对于科学的厌恶；实际上，科学不可轻视细节的研究，如果它要取得大的可靠的结果的话。

从亚理士多德那时起，尤其是由于指出地球的影子在月食时永远是圆的，大地的球形便视为可靠的事实。现在的任务在于确定它的大小。第一次真正的大地测量，是在公元前 300 年左右所谓利西马夏的测度工作，这一次测量的领导者大约是季凯阿尔赫；此后，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后半期，有埃拉托色尼的比较完善得多的大地测量。他一方面测定亚历山大城和锡内（即今日的阿斯旺）的纬度——他相信这两个地方位于同一经度上（实际上锡内偏东 3 度），因而就确定了它们的纬度差，另一方面，大约是由当时的地籍图确定它们在地球上的距离。于是他可以计算纬度一度的长度，从而计算地球的大小。她计算结果，地球一周计有 25 万斯塔地亚，虽然这个数字较之实际约大七分之一，但这样接近实际数字却很值得注意。

用于绘图的资料也增加了。人们学会了由测量极星的高度来确定纬度， 虽然确定的纬度数量还很少，但却已在彼此相距甚远的地点进行，误差几度的事情是常有的。经度的测定只能在每天行将昏黑时进行，这样确定的经度数量不多，并且多半有很多错误。测定地面距离的方法也更精密了。直到这个时期，只是按照旅行的日程记明地区的距离，可是一日旅程的长度因情形不同而大有差别，因而亚历山大大帝及其后继者便派遣特别的计步者，即所谓贝马蒂斯特人，测定道路的长度，并据以编制路线图。自然，因为还没有罗盘可以使用，方向的记述还是非常不精确的。

① 浅滩海是指德国北海岸和弗里斯群岛之间的地区。——译者

第一张新图是季凯阿尔赫绘的，显然还没有使用投影技术，而是一张平面图，关于他这张图的任何较详细情形现在全不知道了。第二张是埃拉托色尼的图，他是从他的测度出发，把他所能得到的一切天文和地面测量结合起来。他的图成为其后一切古代地图的基础，至少说是起点。有名的天文学家喜帕恰斯（公元前 126 年前后）对这张图作了严格的批评；他认为人们不能根据地面的测量，而只能根据天文定点测量来绘制地球的图形，这不仅指地理纬度，而且指地理经度。象喜帕恰斯那样一个学者，自然不会不清楚，就是在他的时代，就是说已经晚了 100 年了，这样的定点测量也只有很少的数目。但是，他却由此得出以下的结论：地球地图的设计仍然为时过早，人们应该等待，地理学家应该把他们的工作完全贡献给天文学的准备工作。这个批评是站在较高的科学立场的，因此便受到人们的赞赏；我不能完全同意这种赞赏，而认为它是一个苛刻的批评。在经验科学中，知识是逐渐接近真理； 日臻精密的，不能因为一种知识还不曾到达最精确程度便责备它。生活要求科学结果所达到的精确性，只是它当时所能提供的。当时就需要地图，不能以几百年后或者甚至几千年后才能制成真正准确的地图而自慰。如果喜帕恰斯现在由墓中复活，对现在的地图作一个彻底的批评，那他会发现，大多数欧洲以外的国家的地图，就是今天也仍然缺乏他所要求的天文学的精确性， 以致所确定的某些重要地点的位置和实际位置比较仍然有很大的出入，且不说个别地区的地图完全只能根据地面测量来绘制。

照埃拉托色尼的看法，有人烟的地区是海洋中的一个大岛，皮塞阿斯的北方旅行，南方印度洋的知识，都可用作这个看法的证据；不同地点的退潮、满潮相类似，也表明了这种联系。这个陆岛由西向东伸展，长 78，000 斯塔地亚以上，即这个宽度可达地球一周的三分之一以上；位于其间的大洋，则占有这个周长的三分之二。阻止我们由伊比利亚海岸西航到亚洲东边的，并非任何陆地的障碍，而是非常广阔的大洋，日后哥伦布的航行就是起源于这种见解。他反对通常把有人烟的地区划分为三个大陆，大约亚里士多德和季凯阿尔赫就已经反对过；他认为，阿那克西曼德就已经有这样的看法：只有两个大陆，北部是欧洲，南部是亚洲，两者由地中海划分开，地中海以东延伸的部分，是由隔板、即季凯阿尔赫引用到科学中的那个长而高的山脊来划分的。阿拉洛卡斯皮低地①和西伯利亚，照这个说法则属于欧洲。印度的位置， 比直到此时之前的人所确定的都更南一点；在这点上，埃拉托色尼比激烈批评他的喜帕恰斯见地更正确。大陆各部分进一步被划分为格子，这些格子似应理解为自然地区，但却具有严格的几何轮廓。画到细微的个别部分，埃拉托色尼也用了一些靠不住的报告和推测，以填塞空白的地方——正同一切时代绘图家的习惯一样，他们不喜欢在图上留下空白。

这时期一个重要的进步，在于开始理解山脉。我已经指出季凯阿尔赫曾指出有一条巨大的亚洲山脉。这位大地理学家已敢于试作三角法测高，然而他的测量得到了大大超过实际高度的数字，但是比完全靠不住的更为超出实际的估计，总是一个进步。显然还谈不到从地貌学理解山脉。海岸的变动却是被理解了。陆地上的海生贝壳足以证明昔日海洋的扩展。当时猜测过海峡的产生，并且争论着是否一切海面都同样高。特别是皮塞阿斯，曾研究过海潮的运动，而且认识到它和月球运动的联系。

① 阿拉洛卡斯皮低地即现在的里海低地。——译者

在气候带的理解中，最先是接受巴门尼德的学说，按照他的学说，只有比较窄的中央带是可以居住的。但是这个学说逐渐站不住脚了，因为由锡内上溯尼罗河，对陆地的知识扩大了，对印度的知识增加了，指出了热带的可住性，而皮塞阿斯的旅行指出了寒冷地带的可住性。同纬度温度的不同还较少受到注意，只知道温度随海拔升高而递减的事实。

由于亚历山大大帝和他的后继者的远征，尤其是由于认识了印度①，动植物的知识大有增加。亚历山大大帝的军官们，受过亚理士多德的训练，肯定在这方面作了很好的观察，这些观察结果后来得到塞奥弗拉斯特科学地整理。在塞奥弗拉斯特的植物自然史的巨著中穿插着极出色的植物地理方面的章节，说到波斯海岸生长的曼格罗芬灌木②，格德罗西亚沙漠③，印度的无花果树，喜马拉雅山高度较大地方植被的变化等。下述的事实也是很有趣的： 亚历山大大帝由于印度河鳄鱼的出现，以及埃夫西梅内斯由于塞内加尔河鳄鱼的出现，而认为这两条河都和尼罗河相连接。虽然这个结论为事实所否定， 它却产生出动物种类统一的起源这个正确的见解。

虽然不直接和地理学有关，却十分丰富有趣的是麦加斯梯尼关于印度民族生活和文化的说明。

除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将领、使者和他的继承者或者皮塞阿斯等人的旅行报告，除了航行须知（即回航记），除了历史著作中插叙的地理材料（如我们已经知道的前一时期里的这类著作），这一时期还产生两部大而有系统的著作，一部是季凯阿尔赫的，可惜已经完全遗失，另一部是埃拉托色尼的， 却还保有颇丰富的片断（尤多保存在斯特拉波的书里）①。在他的书上，初次出现了地理学（希腊文是 或 ，或者也用 ） 这个名词，代替了沿用到此时的 。而且，内容也接近于我们现在在地理学这个名称下所理解的东西。这部著作的第一部分，采取批评的态度讨论到地理学史，他明确反对以荷马为地理学的渊源。第二部分根据亚理士多德讲到大地的形状和大小，讲到海洋，有人烟地区的限界和气候带。第三部分论述区划有人烟地区为若干大陆和格子状划分法，并含有各个地方的记载，很简短，但是如保存在斯特拉波书中关于阿拉伯的记载所表明的，绝不是纯数理的，而是讲到这些地区的自然情况和它们居民的气质。地理学的两个流派，先前在我们看来是彼此对立的，而在这部书中却好象是找到了美妙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