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李特尔的目的论区划

人们在十九世纪头几十年中开始着眼掌握地球空间的全部本质，并且在这上面建立自然景观，这意味着一个重大的进步。这最早是由自然科学施行家们，特别是洪堡实现的，他在他的美洲之行著作中，后来在他关于中亚细亚的著作中，把那些整个自然情况相同的地区综合起来描述，并在其中表达

② 维索茨基在他关于纯粹地理学（参阅《地理学中的时代思潮》第 193 页及以下各页）的论文中，详尽地讨论了这个发展。

了诸现象的因果关系；人们永远可以把他对利亚诺斯平原的描写称为表述一个自然景观的典范。

李特尔把这种新理解引用到系统地理学中，并且第一个尝试按照地球空间的整个自然性质提出一个完整的地球空间体系，也就是建立一种自然的区划，同在此以前的人为区划相对照。要完全懂得并判断李特尔这种理解是不容易的事，因为他从不曾把这种观点有联系地和原则地加以发展，而是把他通过直觉获得的见解作为成品端出来，也因为甚至在和福禄培尔打笔墨官司时他的表达方式也缺乏明确性。因此，应当感谢赫策尔①和维索茨基②，他们大体同时尝试系统地综述李特尔的见解并予以发展，他们，至少是赫策尔， 在某些方面比李特尔所表达的、或许还考虑过的更深刻些。

李特尔论述问题方式的特点并不象赫策尔认为的在于他从整个地球出发，并从整个地球来确定地球各部分的性质。在李特尔描述亚洲③的序言中， 他强调自己论述问题方式的特点正在于：“我们⋯⋯首先到处都要持批判的态度，十分仔细地把其自然情况和空间都属分离的地点分清楚，以便以后在同属的组群中，根据最个别的现象、情况和突出的规律，在力的作用及与其同时的空间范围中理解这种地点，并基于各种不同组的结合，提高到涉及物理方面和每个地区对于有机物和生物所起的其他作用情况、构造规律的更普遍的描述。”就是说他强调必须从个别事物出发，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提出自然区域，事实上他在他的名著中就是采用这种方式进行工作的。象论述非洲时他不用导言概述，或者象论述亚洲时他只用简短的概述，为了首先精确地认识各个单独的地方，他直截了当地深入论述它们。大都是在大段的结尾中才把研究结果综合为地球空间的一种更普遍的特征。在这种地方，他完全采用严谨的归纳研究法，在表述的时候甚至更为明显，超出了为了便于编写教材的需要。由地球整体推论各个地球空间这种作法只见诸于某些一般性的考察中，如他在地学一书的序言中，在柏林科学院宜读的论文中，以及在关于普通地学和关于欧洲的讲义中所作的那样④。当然，只有在这些文章中才反映出他全部理解方式的特点，反映出为谢林、黑格尔和洪堡等人左右的那个时代的特点和李特尔的严格的宗教气质。

他的见解主要追随哲学家克劳泽，或者至少在克劳泽的见解中找到了先驱，这个先驱者从自然哲学的基本原则出发，把地球划分为若干具有独特自然生活的大陆，但是他并未能富有成果地完成这种观点。李特尔认为地球“并不是一个杂乱无章的自然界的毫无生气而僵死的集合体，乃是一个真实而十分奇异地组合起来并且继续不断发展着的自然体，它自身包含着促使自己进一步发展的生命胚胎，并具有一种伦理规范”①。地球不仅是人类的基地、摇篮、住所，还是人类巨大的教育场所。这个有机体现在发展成为许多特殊的有机体或者个体，李特尔首先把大陆看成这种个体。“在我们的星球创造出来时，每个大陆都象从整体分化出来的别的任何有机体一样，在其可塑形态

① 赫策尔：《李特尔意想中的地理个体》（DasgeographischeIndividuumbeiRitter，1896 年《地理杂志》第

378 页及以下和第 433 页以下）。

② 维索茨基：《大陆的概念》，参阅《地理学中的时代思潮》第 376 页及以下。

③ 《地学》（Erdkunde）第二版，第二卷第 15 页。

④ 《普通比较地学》（AllgemeinevergleichendeErdkunde）第二版，第一卷

① 《普通地学讲义》第 13 页。

中包含着它特有的类型。每个大陆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形态体系，这个体系和任何一个别的体系都不同。每个大陆及它的各环节都接受了发展自然和人类世界的独特功能，它们都各具有自己的特性，从而能在不同的时代参与世间事物的进程：对过去几千年的回顾能够感觉到这点，对未来时代的展望也能够预想到这点。这种特有的体系使这个星球上每个大陆都能在一系列自然体中突出为一个特殊的自成一体的地球个体。诸大陆不只是机械地划分开的块块地壳，无机地互相挨着的地块，而是一个互相关联并独特地拼合起来的、宏伟的，巧妙地互相嵌接的星球结构中艺术地划分开的部件。”②在我们看来，诸第 10 页及以下，第 61 页及以下（柏林新版第 12 页、第 18 页和第 65 页及

以下），第二卷第 15 页及以下，特别是第 29 页。论文集（Abhandlungen）

第 103 页以下，第 206 页以下，特别是第 239 页以下。《普通地学讲义》

（Vorlesungen über allgemeiueFrdkunde）第 11 页以下，第 197 页以下，

《欧洲讲义》（Vorlesungen über Europa）第 1 页以下。大陆表现为“许多多少被自然分割开的整体，我们一般可以把这些整体看成是地球上巨大的个体”①。“诸大陆的这种个性存在于它的基本形态，自然本身通过这种基本形态表明了它对世界所处的地位。”② 一个高地，“它以许多孤立的高原或者一整个大高原出现在每个大陆的中部，赋予整个大陆以它的特征，它周围的大陆的较低地面，好象只是布满它伸出的肢体，并洒上了零散的瓦砾。地球上的大河以及它们的体系和主要干流，把我们从内地经过其整个地表都由瀑布、急流和狭谷最清楚地划分开并且在自然条件和文化方面都很优越的广阔的中段，向下带到地球的平原地带。这些平原地带形成广阔的地段而散布着， 以其复杂多样的扩展和倾斜连接着高原和海洋，并且以每种基本地形所特有的方式，时而表现为山脉和山系或高地群而显示出大陆的高原优势，时而又表现为潮湿低洼的沙滩，相邻接的列岛和群岛则更多地为海洋所主宰。这三种主要形式和它们的组合⋯⋯产生了大陆的主要构造形态”③。不同地点所表明的各个大陆的特征是符合这种观点的④，这样，我们就从它们在水平和垂直方向上的不同环节划分辨认出构成的不同阶段。在波利尼西亚，没有任何陆地的联系，都是星罗棋布的岛屿，在亚洲是互相邻接的惴地和支离破碎的地区的尖锐对照，在欧洲是各种形式的奇特混杂，具有固态和液态的最圆满均匀的配置和最有利的造型，在非洲则缺少成为造型原则的任何环节区分。⑤

从全面看，李特尔关于地球上个体的一般推论停留在大陆这个范围—— 在他的名著中关于地区和地方的提出则不在此列，因为如前所述，它们是根据归纳法从有关地域的直接观察推论出来的——他只是偶尔暗示应把中央高地、阶梯地区，边缘低地和为海洋分割开的半岛和岛屿理解为二级自然区域。最近赫策尔才有意地根据李特尔的想法继续发展了他的观点，把地区表征为二级自然区域，即统一形成的并且可以和有机体比拟的地球个体。这种观点在其它地方也时常不知不觉地反复重现，班译表现得最为明显，他的景观环

② 《普通地学讲义》第 198 页。相类似的有“论文集”第 243 页。

① “导言”（Einleitung）第 12 页。

② “导言”第 14 页。

③ “导言”第 16 页。

④ 特别参阅《普通地学讲义》第 203 页及以下。

⑤ 《地学》第二版，第二卷第 29 页。

境或者灵魂不外是李特尔的地球个体，并且错误地向全世界吹嘘为新东西。“和谐的景观图景”这个词，至少也很容易会导致这种目的论的观点。

如我们从上面摘引的段落和其它许多言论中看到的，李特尔的观点是自然哲学的和目的论的：之所以是自然哲学的，是由于他不把地球空间的各种不同划分归之于某种地球力或者宇宙力的作用，而认为是不能进一步解释的一种地球生命的展开；之所以是目的论的，是由于他主要根据其对人类产生的作用来观察这种展开，并把人类看作它的目的。

如果我们仔细地检验他关于陆地的提出和陆地的特征，则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他不加任何批判地接受这种流行的区划，这种区划是腓尼基和希腊船工对旧世界提出的，并且在发现时代引申到整个地球，这种原来基于海洋的分割而建立起来的大陆的区分，由于证实了亚洲和欧洲之间有着宽阔陆地联接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而只是由于习惯势力才保存了下来，如果人们今天还想承认大陆的这种习惯区分，特别是亚洲和欧洲的分割，就必须提供大陆之间存征内在区别的证明，说明这些大陆具有特殊的土地构成，或者有其它的特殊的本质。李特尔曾提到对区分亚洲和欧洲的理由的异议，虽然他并没有反驳这种异议，但是只以一句轻巧的话把它处理掉：对于两个大陆中的任何一个来说，“它的个体性是由它的可塑性构造的内部联系所具有的一种本身的内在体系所保证，这种构造比起分离作用的海洋更能导致分割。”①

李特尔的区划方法，正如我们从这些话中看到的，是基于土地构成；他从不言而喻的前提出发，即认为气候、水利、植物界和动物界都是土地构成的简单的派生现象。赫策尔在区分大陆和自然区域本质的构成因素和延续因素时，就把这种思想表达出来了。但是这种作法和事实有矛盾：气候并非单纯是土地构成的结果，而是数理位置和土地构成相结合的作用的结果；如果我们设想把具有既定土地构成的一个地区转移到另一个地理纬度上，这个地区的气候和整个自然情况就会发生根本变化。在不同大陆上，即使土地造型相同，植物界和动物界也完全两样。其它的事实也绝不是土地造型造成的必然结果；相反它们是与土地构成并存的，是独立的，同等重要的。各个地球空间的性质，在同样程度上取决于它们，取决于土地构成。

用土地造型来论证地球空间的那种方式也是站不住脚的。李特尔把外围有阶梯地带和低地环绕的一个或者若干个中央高地的出现看作大陆的个性。这个理解是根据亚洲的构造建立起来的，但就是对亚洲也己不能再坚持下去了，运用到其他大陆更是勉强的或者完全不行的；在南北美洲大山和高地位于边沿地区，因而特纳正是用槽状形态来描绘南北美洲。大陆的造型没有普遍的规律；相反它们几乎全都显示出是由各种不同的断块拼成的。高山和由它们围着的高地，按照我们今天的知识并不构成由阶梯地和低地依次围绕起来的大陆的核心，而大都是颇为年幼的形体，相反大部分低地和台地的年龄却较老。这些低地和台地倒更应看作大陆的核心，而高山和高地却是在较近的时代挨着它们成长起来的。现在的大陆也不是逐渐地有机地发展的结果， 而是在颇近的时代中分割开或连结起来的；人们几乎可以说，古老的在历史上产生的大陆被肢解了，让位给新的偶然形成的大陆。

如果李特尔把代表亚洲的致密的陆地地块和支离破碎的地区的尖锐对照，和代表欧洲的具有固态和液态最圆满的均匀配置和最有利的造型形式混

① 《地学》第二版，第二卷第 16 页。

杂解释成为特点，他所赋予大陆的性质就涉及设想互相挨着而结合成一个整体的地区和地方的相互关系。赫策尔有理由地指出，在李特尔的理解中大陆并非类概念，而是个体的复合概念。李特尔本人在反驳福禄培尔的论战中把大陆称为地区体系①，基希霍夫在他尝试论证欧洲的大陆性质时，又接受了这个定义②。

大陆、地区、地方，或者一般他说自然区域，事实上必须建立在复合概念上；但是，综合很多地区成为一个复合体，赋予它以个性和独立的生命， 这只有当这些地区彼此之间比与其它地区之间具有更密切的关系时，才能表明是有理由的。但是，不论是李特尔还是他的任何一个继承者，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或者起码是提出过。欧洲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一个地区的体系呢？ 没有证据证明算作欧洲的地区相互之间具有比对亚洲的地区更密切的关系， 或者证明俄国也加入到这种紧密的关系中。赫策尔强调，按照克吕梅尔的看法，不只是地块而且甚至海洋也可以理解为独立的生理个体。这种观点的确是正确的，用之于地球的自然区划将是有成就的！但是，要用它来支持李特尔的观点，那就必须证明通常所说的大陆都是这种生理个体。事实上，人们可以把多少隔离开的大陆，如北美洲和南美洲，澳大利亚以及在某种程度上还有非洲，看作是生理个体，反之，亚洲和欧洲，从许多方面看也包括北非洲，共同组成一个生理体系。只有当海洋环境对围绕着的地块赋与一种特定的共同标志时，这种区划的依据才是正确的。大多数半岛和岛屿部同样不是地球生命的独立的展开；其实也只有在海洋封闭性和由此引起和别的地区分离这一点得到证实时，它们才会表现出一种统一的烙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是最一致的自然区域之一；但是，肖南地方按照它的构造属于丹麦群岛，而仅由于空间上的联系才属于瑞典。大不列颠的统一性也完全奠立在它的岛屿性质上；南英格兰和巴黎盆地，康沃尔和布列塔尼，如果不是由于海峡把它们分开，人们本应把它们结合起来。

李特尔关于大陆和地区的理解的最后理由，是他把地球理解为人类的教育场所，对此，拉采尔①表示同意地宣称，当李特尔把这个问题与民族生活、因而也与政治地理学联系起来的时候，他就把个体的自然区域这个问题放到唯一富饶的土壤上了。但是，即使用这个说法，这种理解也是站不住脚的。首先，每个大陆形成一个多少统一的文化范围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人们无论如何可以说有一个美洲的和一个澳大利亚的文化区；但是在旧世界中，文化区的划分就不是或者只部分地是和通常的大陆区划相一致的。小亚细亚在历史上和北非、南欧的联系要比它和北亚、南亚和东亚的联系密切得多，或者说比北非和撒哈拉以南诸地区的联系更密切一些；人们甚至常常很多地、而且是理由充分地提到地中海地区的共同文化标志。俄罗斯与西伯利亚的关系，在各方面都比与意大利或者西班牙更密切一些。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长期以来都是一个文化区域。各大陆在文化历史方面的对立，只有当它是由于海洋的分割而产生时，才予以考虑。就是国家，也绝不是总和自然区域重合的，经常包括不同自然区域的地段，类似的情况也适用于其他的人类事物。甚至从不曾观察到国家或者民族和自然区域间存在一种确定的持续的关系，

① 贝格豪斯编的《年鉴》（1831 年），第六卷第 519 页。

② 《欧洲地志》（LanderkundevonEuropa），第一卷第 11 页。

① 《国家和土地》（StatcundBoden），第 30 页。

相反它随着人类文化而变化。如果人们把李特尔观点中的自然区域这个概念局限于人类的地理情况就相信能挽救它，那是一种谬误。

认识到建立一种有各方面根据的地球空间区划的必要性并试图实现它， 这个大功劳仍然属于李特尔。但是，他进行这个区划时太过于追随当时的思想潮流，因而也只能随着后者的消失而消失。由于研究工作的进步，不但是许多个别的错误需要矫正，而且整个理解都变得站不住了。我们不能赋予地球以一种可能是超越地球或宇宙来源的机械、物理和化学力之外的生命力， 因此也不能把各个地球空间看作这样一种地球生命力的特殊发挥。现在恐怕只有少数地理学家还有意识地坚持李特尔的自然哲学目的论理解；但是，这种理解在许多人身上还不知不觉地发生影响，他们在别的方面却是从因果关系上考虑问题的。再者，为什么人们一再被引入迷途，在提出和分界地区和地方的时候如此夸大人类事物的影响呢？否则如何解释那种对自然区域的天真的信仰呢，经验不是已经表明，各个大陆和较大地区的情况都各不相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