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地理学史绪 论

要完全理解现在,永远只有从历史出发才有可能。同样,要充分理解一种科学,也永远只有详细研究它的历史发展,才有可能。倘若我们在方法方面考察地理学的性质和任务时从未忘却这条通例,不打算先验地去确定它们

——这种尝试不论如何聪明却不曾有结果,那么我们可能已经避免了许多无益的弯路和许多的争论,节省了许多的精力。因为各种科学的形成,每种科学所提出的问题,都不是随心所欲的,乃是出于每个时代所特有的需要,每个时代所具有的知识和能力。随着这些因素的增加或者减少,科学的内容就也会丰富些或者贫乏些。有倒退的时期;但是,从整个看,科学却是前进的。这种进步和整个文化的进步是密切联系着的。

地理学和人类一般历史的联系,比之和其他大多数科学部门更要明显一些。它是关于地表的知识,因此便和陆地的发现和占有联系着,这种发现和占有的本身,构成世界史内容的极大部分。腓尼基人,别的亚洲海上民族,接着是希腊人,他们发现地中海地区并且把这个地区殖民地化,亚历山大大帝占领小亚细亚,罗马帝国扩张到全部地中海地区,基督教在北欧诸国的传播和启蒙工作,打通和东方新关系的十字军战争,到美洲和东印度航路的发现,在蒸汽机时代世界交通、世界经济、世界文化、世界政治的形成,和蒸汽机时代相联系的还有非洲内部、中亚及极地的揭露,这些都是世界史上至为重要的阶段,同时也是地理学发展的最重要的阶段。在这个发展阶段上,时而地理知识的扩展领先,时而历史的事变走在前面,时而二者并肩前进。没有一种科学是孤立地发展起来的,而都是基于思想的普遍进步和别的

科学的进步而发展的。但是,在地理学上,这种依附关系尤为显著,因为它的一切部分都必须依靠有关的系统的科学,并需要它们作辅助科学。知识的一切巨大进步,即使那些相去很远的知识的进步,也都促进了地理学,并导致它向前进步。另一方面,地理学的进步,也有利于其他各种科学和一般的世界观,而且,若不是其他诸科学——尤其是关于历史和关于人类的诸科学

——时常还拘守着某种片面性,并且过少意识到它们的地理基础,一定还能作出更多的事情。就是人类与宗教和道德的关系,随着关于大地知识的增进, 也产生了变化。

通常把地理学史只理解为一种发现史,实际上空间知识的扩大,确也是世界史上最重要的事实。因此,它在地理学史中总是具有重要地位。但是, 地理学史却不应该单纯地叙述事实,它必须从各个民族和各个时代的动力和能力去理解各种发现的过程,并且也要重视它对事物的一般过程所产生的结果。

地理学史的第二个任务,涉及到空间的确定、确定地点的位置和地图测绘,包括从地图绘制方法的发展以及这些方法在大地的不同地区的运用来研究地图绘制,即涉及到数理地理学(取其狭义的科学意义,不是它的普通的不适当地扩大了的意义)和绘图学的内容的形成。地图上一个地方的位置, 和它实际的位置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相符合呢?由此,在不同时代的图形里空间的正确性究竟达到怎样的程度呢?这种图形是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速度逐渐接近实际的呢?妥贴地确定地点,对于一切地理的知识是一个基本的前

提,这是十分明白的事;但是,它也只是一个前提,并非知识本身。因此, 不能象许多写地理学史的人那样,依照一个考察家确定地点的精确性来评论他的价值,而过分高估确定地点的价值。实际上,知识的内容高于空间位置的确定。

地理学史的第三个任务,是理解各地区内容的历史。这个内容;不只是各地区的山川、聚居、道路和国家,而且包括这些地区的气候、动植物、居民和他们的文化,即它们整个的特征,简而言之,乃理解各地区的自然知识的历史。这里,不仅仰赖于认识方法的形成——这些方法的大部分我们必须取之于我们的辅助科学,而且有赖于它们在地球各个不同部分的实践。地理学史必须阐明:在各个不同的时代,人们对地球上各个不同地区的自然状况和文化已经认识到什么程度。

这样,地理学就关联到许多别的科学;因为每一事实,既可以成为地理学的对象,也可以成为相关联的系统科学的对象,以及历史的对象,这里指的历史,可以是地球史,也可以是人类历史或史前时代的历史。但是,理解的方式却彼此不同,因此,地理学史就必须研究地理学的看法是怎样逐渐形成的,然后研究它和其他科学的关系如何,即它在科学体系中的地位是怎样形成的。它要探索各个时代地理学的性质和范围,它的研究方法和描述方法, 而且要追问:在地理学的文献(包括地图)中是如何表达的,在怎样的程度上和以怎样的方式成为学校课程的对象,成为普通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般的世界史大都过于忽视其他文化区域,这是它的一个错误;因为历史的发展,不仅完成于小亚细亚和欧洲,并且也完成于南亚细亚、东亚细亚和南北美洲的文明国家;许多的接触和影响,在古代就已经比人们早先所想象的更大了,人类的命运越来越联结在一起,其中固然欧洲的影响占优势, 其他各国的史前时代的历史也断不可轻视。但是,讲到科学史,则可以东方的和欧洲的发展为限,只是到了最近时期,才须考虑到欧洲的诸殖民地以及日本的发展;因为它们的发展是颇为紧密的,从外边只接受了个别的影响, 若是我们也把中国的地理学,我们的文化区域以外最重要的地理学,牵连在一起,这对于理解现在的科学,至少是现在的地理学,恐怕没有多大的帮助; 这样作恐怕反而把叙述时所保有的前后一贯的线索打断了。这一线索,引导我们由自然民族和半开化民族,通过东方的文化,进到希腊和罗马的古代, 由此更进到中古时代,以及基督教的欧洲时代和回教的东方时代,然后通过文艺复兴时期,进到欧洲的近代,而达到现代。从某种程度看,科学的历史必须是目的论的,即是说必须归结于现代;因为问题在于从其发展中来理解现代。

阿·冯·洪堡在他的《宇宙》(Kosmos)一书第二卷中,对于地理学史写了一个出色的概要。卡尔·李特尔的没有很好整理就印发的讲义(《地学的历史和发现的历史》, Geschichte der Erdkunde und derEntdeckungen, 1861 年出版)比洪堡的稍有逊色。最好的概括的著作,

现在还可以举出维维昂·德·圣·马丁在 1873 年出版的《地理学史》(Histoire de la Géographie),但在这部书中,发现的历史完全占主要地位。奥·佩舍尔的《地学史》(Die Geschichte der Erdkunde, 1865 年出版, 由斯·鲁格编辑的第二版于 1877 年出版),更多地考虑到科学的知识,但是, 适应于该书所提出的任务,古代部分简略,近代则集中到德国的研究。沃伊菜斯在《宇宙和人类》(Weltall und Menschheit,1903 年出版)一书中

的叙述,又多限于发现事业,易读,但不是独立的著作。斯.京特的《地学史》

(Geschichte der Erdkunde, 1904 年出版),囫囵吞枣地罗列并非全是可靠的事项。克·克雷奇默尔写了一部《地理学史大纲》(AbriB der Geschichte der Geographie,编入格申丛书 SammlungG Osehen,第二版, 1923 年出版):这部书的美洲发现史(柏林地学会纪念册)部分,1892 年出版,其中某些问题值得注意。对于各个时期或者各个问题特别重要的论文, 以后还将提出。当然,从哲学史和其他科学的历史中也可以得到不少启发。我所参考的书籍和论文很多,这里不能一一列举。但是,我写这一部分的目的,并非要写一部独立的地理学史,而是为了理解现代而写的一篇历史的绪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