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编 文字表述

第一章 文字表述的性质、任务以及和地图的关系

在其它大多数科学中文字是唯一的表述,图片只作为补充说明;而在地理学中,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表述则分为制图表述(并以剖面图、图解、图片为补充)和文字表述,两者不能互相代替,而必须互相补充,因为地理学表达的任务问题既不能用这一种也不能用那一种表述方式的表现手段完全解决。然而两者的关系随着时间的进程而有所推移,文字表述的技术也有了进步,但是制图技术的进步,尤其在近几十年,却要大得多,因此它就能够越来越多地负担过去完全要由文字来完成的任务,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文字的负担。虽然现在还常常由于财政的考虑不得不放弃绘制地图(即使人们其实是愿意绘制地图的),地图和文字之间的分工,现在已经更多地是由内在原因决定了。

在论述地图的绪言中,我已经提醒注意在莱辛的《拉奥科恩》中的名言, 在文字中词句在时间上先后连接,一个较长的表述要占用长久的时间,这样, 文字就不能够表达出复杂的空间关系。文字先后衔接缓慢,割裂了并存的情况,人们很难把文字转变为感官的直觉,而后者对于理解空间情况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文字尽可能地把这个工作让给地图。关于山脉、河道、地点位置等等的繁琐描述越来越从地理文献中消失,只存在于统计著作中,或者在地形地质学著作关于山脉志的绪言以及类似著作中。文字表述可以越来越集中于担负它比地图更能胜任的那些任务。

地图一般必须确定地提出它的资料,最多是用虚线暗示没有把握的知识,它不能就知识的可靠性和正确性作任何批判性的讨论,使用地图的人必须相信地图绘制者的判断正确,而文字由于表达的方式可以使人很容易感觉到它认为某种事实是可靠的,或者只是可能的以及是可疑的,并且可以作出批判性的探讨,它可以说明,事实基于什么样的观察或者探测,或者假定的构想。我已经指出过地图解说的作用;但是即使抛开这一点,文字表述至少当它可以比较详尽时,总是能够通过表达方式来说明知识的可靠性。

在地图上,处理材料的详细程度系于一次选定的比例尺,它在地图的所有部分部必须是相同的,外加的较大比例尺的附图只是一种不完整的补充。而文字的活动余地则大得多,它可以时而更详尽,时而简要一些;它也可以论证自己的材料选择。

地图大部分必须使用固定的类概念来称谓各个事物,用符号表示它们, 只有在例外情况下可以把事物个体化,而文字虽然也借助于一般的概念,囵为我们使用的所有的词都是类概念;但是除此以外它还可以用形容词、比较等等办法来表征各个山峰、河流、地点等等的个体特性,也可以适应构成中更为细微的差别。

另一方面,地图至少是地形图离不开各个个别的事物,只有自然地理和人类地理一览图在逻辑意义上概括地表述情况的全貌,以及那些较小的现象,而在这方面文字有充分的可能,人们也许可以说,文字的一个主要任务正在这里。

在这个意义上,地图采取的是分离的作法,即它必须分别表述每个现象

形式:地球表面形相、土地性质、水流、各种不同的气候因素等等;把它们归并起来,并在有限的程度上把各种不同系列的事实结合在一幅地图上,至少可以说是一种例外;在随时间变化的现象方面,甚至必须把不同的瞬间分隔开来描绘。而文字则能够在高得多的程度上把不同的现象以及瞬间结合起来,它因而应该经常把注意力集中于各种不同事实系列的结合。如果文字仅仅只是把地图转述一番,正如在气象学表述中还尤其常有的那样,那是一个错误,因为这是听者或者读者能够看得到并且读出来的。合理的办法是只指出地图最重要的特点,或者如果针对初学者,搞一个读地图的指南。

地图只能举出事实或者认为已经肯定的因果关系,正是在这里包含着很大的危险。因果的解释、这种解释的论证以及实用的价值,都是文字表述的事情。只有文字表述才能阐明一般的规则和规律。

第二章表述工作表述这项工作往往受到轻视,完全被置于研究工作之后。班泽和他的支持者则认为地理学的任务只在于作表述,想把研究工作留给其它科学,而只引用它们的研究成果。两种见解同样都是片面的。如果研究工作不以可用的形式提供出什么来,那它就是毫无益处的;分析以后必须接着进行综合。另一方面,只从事表述而不同时也从事研究的科学是荒唐的; 资料的搜集和加工必须齐头并进。只有亲自参与搜集资料的人才能掌握这些资料,并能运用它们;在进行研究工作时必须考虑到表述。在我们论述地理学的研究时,我们已经深信它和其它科学的研究不是重叠的,而是单独的一个学问。地理学研究和表述之间也没有明显的界限。因此我在地理学研究的章节中已经谈到了表述工作的准备阶段,即:通过观察或者地图研究和文献研究汇集资料、鉴别资料,因果关系的研究,空间联系的构想。这里所要研究的是资料的选择和编辑。

在大多数情况下必须限制和简化使用的资料,这一点既适用于地图,同样也适用于文字表述;因为客观实际提供的是大量无穷无尽的细节,以致我们的脑力无法完全吸收,并且绝大部分也太不令人感兴趣。文字和地图一样采用相同的两种方式进行概括。它可以把小的或者无关重要的事实完全略去,也可以放弃形相的细节和不那么重要的特性。它将只采用类概念的方法来处理所有较小的事物和现象,处理的规则已经在论地理学概念和思想的构成时说明过了(参阅本书第四编第二章第五节)。这个任务并不象乍看时那样容易;在地理学学会多少能担当这项任务以前,不得不经历一个长时期的训练,就是现在这项任务也常常解决得很不圆满,大部分表述过分沉溺于细节中。在这里,地理学的才智还必须经受考验。

现在才可以转向构思,即把各种论述集合起来,转向智力的构筑。但正是这方面大都还极为落后。许多地志学主要是靠剪刀加浆糊拼凑起来的!就是摘要的拼凑也还算不上构思。为此需要对资料进行思维的吸收和加工。谁要想表述一个地区或者一种现象,就必须象艺术家一样在头脑中有一个非常清楚的图象;并且必须象艺术家有能力把它所看到的东西用手表现出来一样,地理学家也必须能够把思想上存在的图象用文字或者用画笔在地图上陈述出来。这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实现;和在艺术上一样,在科学的表述中表述者的个性也起作用。这一个人把一块块小石头拼砌起来创造出一幅镶嵌画, 给人一个清楚的完整印象,而另一个人会抛开细节用粗线条来描绘。但是, 不论如何总得采取一种作法。只有当表述者头脑中有一幅清楚的图画时,才会产生一种构思;否则仍然是一个汇编。如果地理的表述者不具备一定的建

筑学才干,一切渊博知识都无济于事。我完全不明白,在这个意义上人们怎能把李特尔当作一个典范。李特尔的地志几乎是人们对表述工作所能想象到的最笨拙的作品;他的地志完全没有建筑学构思。

纯粹从逻辑角度看,构思是和研究工作分开的一种活动,它把研究工作所确定的事实和原因当作砖瓦,用它们建造大厦。表述者立足于自己的研究尤其是自己的观察活动,还是只利用别人取得的资料,这在客观上是无关重要的。但是,这在主观方面是有差别的。一方面也许会存在这种危险,即研究者特别是观察者与别人的研究和观察结果相比,总是过高估计自己的研究和观察结果,并把它们运用到它们不适用的地区。另一方面,研究者是学会了掌握资料的,而表述者因为自己并没有作研究工作就去接触资料,必须艰苦努力才能达到精通资料;特别是观察者从亲身的观感深入地认识一个地区,虽然也许只是其中个别部分,却由此获得了一种活生生的观感,这是他从文献研究中很难获得的,除非为他提供资料的作者具有直观理解和表述的突出天赋,并已经完成了一部分表述工作。有一种论断认为,经验表明进行观察的研究者更多地是使他的研究成果服务于一般地理学,而不是地志学, 这是不正确的;李希霍芬关于中亚地区和黄土地区的研究是对一般地理学作出了贡献,同样又很可以看作对亚洲地理学作出了贡献,彭克关于阿尔卑斯山冰川作用的研究,对一般地理学、同样也对阿尔卑斯山地理学作出了贡献, 这更适用于菲利普松在希腊进行的考察、萨佩尔在中美洲进行的考察,甚至适用于斯文·赫定在中亚细亚进行的研究。可以说只有这一点是正确的,即最有成就的观察者大都限于观察某些系列的现象,因为要掌握许多局部地区的困难的观察技术,并在一切自然界中都成功地进行研究,现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他们往往倾向于片面的即建立在某些特定观点上的构思。但是, 这比起表述者缺少深刻的知识所造成的损害要小一些,这种知识只有通过自己的研究才能够全部获得。很难提出一条一般的规则。要表述的地区的大小就已经会产生差别。以前研究得越少或者范围越小,自己的观察就越能够、并必须成为表达的基础;反之研究过的东西越多,别人已经作过较多的观察工作,则自己观察和研究的份额就越小。许多现象只能通过系统的测绘和观测站观察来研究。但是研究和表述间的联系不应丧失。历史学家们的传统是, 表述工作绝大部分必须根据自己的研究,这里指的当然是文献研究。这种说法是夸大了。这样作的后果是他们大都局限于搞些时间不长的或者特定事变过程的历史研究,而世界历史的工作却留给了那些知名的作家。领会到要作更大规模的科学综合这一点,自然而然地导致了表述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于自己的研究工作,但却远不是完全的分离。在地理学中人们也应该防止这一点。

如果表述创作和构想的活动因此只有在个别情况下才能够完全从观察研究出发,而大都必须同等地依靠文献研究的话,那就会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即资料的加工是否应该和在多大程度上应该依靠自己对这个地区的观感。是不是描写一个地区人们一定要看到过这个地区?还是这是不需要的,甚至也许是不受欢迎的呢?这不是绝对需要的。有些地理学家,我联想到基希霍夫, 他们看到过的地方甚少,由于幸运的天赋和造诣根深的地理学教养,他们具有很强的能力,能够根据文字描写,也许还有图片来形成对一个陌生地区的清楚和生动的想象,通过清楚的描写也会想象其它地区。他们是天生的地理表述者;因为虽然有了各种交通上的便利,到遥远的地区旅行总还是要化费

许多时间和金钱,所以我们就必须怀着感谢的心情来接受这些人士的地理表述。但是对于大多数人,一个地区的生动想象只有根据亲身的直观才可以取得,或者才可以较好地得到。可以把这种直观看成是映象式的观察。它简括地重复别人的观察,并在个别点上矫正和补充这些观察,也可以提出新的观察结果,诚然人们必须意识到它的价值的有限和暂时性,不要把这种观察说成是深入的研究。这样一种“铁道地理学”(帕萨格给它起的名称)是有理由存在的。如果一个地理学者对某个地区没有亲身的感受,就不对这个地区作任何判断,那是太过分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地理学者,可以根据文献的研究讲出许多对别人是新鲜的东西。但是亲身的观感却总会澄清这种判断,并使理解更生动。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地理学者分为研究者和表述者两类,把两者合而为一是否必要,是否受欢迎?我相信后者。人们可以采用观察方法和使用文献进行研究而不去表述,可以停留在分析而不前进到综合;但是,这样作对于各个研究工作的价值容易失去判断,把自己局限在准备工作阶段,因而只是个石匠,而不是建筑师。谁要是从不写文章甚至也不在口头报告中提出过某一种地志学构思,他就不是真正的地理学者。反之,人们可以作表述工作而不必先进行研究工作吗?是的,我们有过一整代这样的地理学者,现在还有, 他们作了表述,但是几乎没有作过研究,而仍然还是完成了有用的工作。但是,这不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没有自己的研究很难取得表述所需要的批判; 人们也不能用自己的研究填补知识的缺陷。我们把直观理解为映象式的观察,这种观察对某种人是比较容易的,特别是如果他在独立地进行研究性的观察,从而掌握了观察方法,同时更加深入钻研问题,而不是单纯地作记录工作。只有也是研究者的地理学者才是十全十美的,学会了观察的地理学者肯定领先于纯粹从文献方面进行工作的研究者。

在表述和研究的关系中可以区分出许多阶段,它们相当于制图表述的阶段。最初的表述直接产生于研究工作,包括观察、文献研究和地图研究。这是些乡土科学旅行者以及进行观察的研究者所作的表述,前者大都面向较大的范围,带有较为一般的性质,后者则面向较狭隘的范围,往往涉及或针对一定的问题。如果这种表述不再依靠或者只是部分地依靠自己的研究,而另外还要依靠或者甚至主要依靠第一手的表述,它就变成基本上另一种的性质。这种推演的表述也是需要的;因为对于更大地区或者整个问题系列的综合表述,只有例外的情况下才能够在一切部分中都来源于自己的研究,但是不能没有自己的研究。它们必须基于对第一手表述的熟练运用;但是,可以说更为重要的是稳妥可靠的科学判断以及真正建起一座建筑物的造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