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地理学中的自然和人类

在古代,地理学的研究只是为了国家行政管理和日常生活的实际利益, 又因为人们对自然的理解还太差,所以完全集中到研究人类这一方面;把地

① 我在论文《关于地理学的性质和方法》(1905 年《地理杂志》第 557 页以下部分)所提出的这种见解, 在别的地方也曾反复论述过(1923 年《地理杂志》第 83 页的注 1),但是,克雷布斯完全忽略了,他正是把我所反驳的见解转嫁于我。

理学从那种束缚中解放了出来,并使它成为一种纯粹的科学,卡尔·李特尔应当比别人获得更多的荣誉,但是在他手上,地理学仍然是片面地、多少是目的论地集中于人类方面,而在他的学派中,这种倾向甚至比李特尔自己还严重。地区的自然情况本身并没有成为地理学的对象,而只是从涉及人类这个角度才被视作地理学的对象,地表只是作为人类居住和养育的场所加以研究。这样划分材料在逻辑上之所以可能,只是基于当时目的论观点占支配地位,而随着在科学中因果关系的考察占据支配地位,它的逻辑基础便失去了。地区的自然情况首先是自在的,因而必须独立地考察和理解。人类是在自然中并依附于自然而发展的,对这种从属关系,一部分研究家较为重视,另一部分研究家则不那么重视;这种从属关系,包括人类所受的影响和引起人类行动的刺激和动机。即使我们确定地认为,刺激和动机的总和无疑地决定人类的行动,人类的全部特性根源于自然情况,具体说根源于各个地区和地点的自然情况,我们也不能象甚至是有些近代方法论者那样,倒退到已经被驳倒了的那些方法论观点而把人类作为地理考察的中心和目标,我们只能把人类放在和自然现象并列的地位。

可是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种作为对立面的片面性。原来是地质学家的李希霍芬在他关于中国的名著第一卷的结束语中,把对固体地壳的考察确定为地理学的真正任务,而认为所有其它的现象只能视其对固体地壳的依附程度加以考虑。这种见解的根源也许在美洲的科迪勒拉地区的研究中,却至今仍在发生作用,并且由于美国人戴维斯的影响在我国也重新滋长起来。但是,这种见解从开始起就和科学的历史发展相矛盾,在科学的历史发展中,固体地表的知识始终起着重要的作用,但从不曾起过决定作用。这种见解不适应地理学担负的巨大任务,即它要成为一门一般的地志学,也就是说关于地球表面的一种广泛的知识而李希霍芬自己不久就在他的菜比锡就职演说中完全冲破了这种见解的框框,其实就在他发表这种见解的同一本书中他就已经在冲破这种见解的框框。这是一种错误的,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方法论的想法, 即不是把某一确定的事实系列,而是将另一事实系列的效应的考察,作为研究对象强加于一门科学,而这些效应却总是只能包括现存被观察的事实的一部分,并且必须从上述事实中通过分析研究剔除出去。这样,这门科学就会放弃对它的对象的描述,而没有这些对象,所谓因果关系的见解也就悬在半空中了;这门科学就会面对一大堆不完整的乱纷纷的事实材料。

地理学不能局限于自然或者精神的某个特定领域,必须同时伸展到所有自然界和人类的范围。它既不是自然科学,又不是人文科学——我在通常的意义上用这两个名词,而是同时两者兼而有之。基希霍夫和赫永曼·瓦格纳都相似地称它为一门“带有累积的历史要素的自然科学”;这是对的,但是, 如果称它是一门带有累积的自然科学要素的关于人类的科学,几乎同样恰当。自然和人类都属于地区的特性,而且如此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以致不能将它们分离开。在某些地区人类的地位更为突出,在另一些地区,人类的地位则不那么突出;有一派研究者更多地偏爱自然,另一派则更多地偏爱人类。因此,在地理学中,人类这个要素时而大些,时而小些。从理论上说,只能把人类当作无机自然界的三个领域和有机自然界的两个领域之外的一个领域;事实上人类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比其它任何一个领域都更为详尽的讨论,大约相当于对整个自然界的讨论。

在地理学中,把自然和人类结合在一起的这种考察不是“二元论的”,

而在一般地球科学中自然和人类的结合则是这样的;因为只有把各种不同的事物结合在一门科学之中从而带来理解的不同和学科的分裂时,才有理由谈到二元论。但是,关于自然和人类的地志学理解或者区域理解,我们在本书后面将会看到,它们在所有的基本点上都是相同的,因而绝不会导致地理学分成两个不同种类的部分。

地理学处于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之间,或者更正确地说,同时属于两者的这种地位,无疑会带来某种实际上的不利因素。无论在哲学的诸学科以及自然科学的诸学科中,都往往把地理学当作外人看待。来自自然科学方面的地理学新手往往感到难于掌握文化科学,从人文科学方面来的则由于我们片面的学校教育而通常感到掌握自然科学基础知识更为困难。但是,地理学却和别的科学特别是哲学一样,处于这种中间地位,正是这个中间地位,使它在我们的整个教育中,我不愿说是具有,但是如果人们不过分地只把它当作小伙伴看待,起码它是能够具有巨大的价值,而且将来肯定会具有巨大的价值,即在我们精神生活的这两个趋于分道扬镳的容易分裂的方向之间架起一座桥。在地理学中,人们必须同等地考虑到自然和人,对这一点现在实际上只有外行人才会怀疑了,这种人要不就是从不曾深刻地钻研过地理学的问题,或者只从事过地理学的一个部分的工作;而地理学家本身几乎普遍地承认了这种看法,尽管有的是不愉快地勉强接受,有的是愉快地欢迎这种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