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景观的美学价值

在我们考察地理学的性质和任务时，已经谈到过美学地理学，它试图确定不同地方和地点的美学价值（参阅第二编第五章）。我们任本书这个部分前面所作的尝试，是确定构造理论科学内容的概念和原则，那么现在我们也必须探索美学地理学的一般概念和原则。

第一个根本性的事实是美的主观特征，或者一般地说是美学价值的主观特征，而美学价值不仅可以表现为狭义的美，还表现为景观的庄严、伟大、明朗、优美。现在人们相当普遍地相信，这些性质不存在于自然界，而是人类带入自然界中去的观念。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美学评价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不同教养阶层的不同的人是有变化的，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和不同的时刻，根据他的心情和外部环境，也有着变化。这些特性给予感觉的影响，旅行中所遇到的炎热、严寒、风，雪、雨、饥饿、干渴各种不便，马车夫和挑夫的怨恨等等的影响，人们固然多少可以排除掉；但是， 更一般的主观的东西仍然保持着，即一种美学的判断，它更多地是由我们时代有教养的成人从一般说是我们民族局限性的立场来作出的。此外的人们， 将必须满足于描述这些特性，这些特性是美学评价的基础，并决定美学的评价。

对于美学评价最重要的是表现在外形和色彩中的景观图景。此外起作用的还有声调，象小溪的潺潺流水声，鸟儿的歌唱，或者令人不快的噪音，起作用的还有气味和温度；但是，这些作用却完全居于景观图景之后的次要地位。一些美学家，如费希纳，在美学评价时赋予联想的观念（历史的回忆和神话的回忆等等）以巨大的意义，而罗斯金走得更远些，他一般只承认狭义的历史景观是美的。此外，毫无疑义，许多人、也许是大多数人，把对风景的欣赏建立在对伟大人物、对战役和别的历史事件的纪念上，对传说的联想上，还建立在个人愉快事件的回忆上。但是，虽然权威如罗斯金，我却觉得这在景观的美学评价上是一种次要的形式，我几乎想说，只是一种起干扰作用的伴生现象；一种纯天然形成的景观，可能具有和历史景观同样的美学价值。

用景观是否适宜垦殖的观点对它作评价也是一种特殊的方面：这种评价主要出自实际生活中的人物，美学家往往轻视这种评价，那是不应该的。它完全不一定是琐事，而可以涉及伟大的远景。在殖民者的敏锐眼光中，整个森林景观会转变成农业景观：田地和果园、村庄和农舍、公路和铁路纵横交错着。技术专家会在景观中设想到横跨山谷的高架桥，在挖掘运河的地点， 工业家设想到了矿山和工厂。他会焕发各种设想；将来之对于他，犹如过去之对于历史学家。利己主义的思想容或掺杂进去，但是，基本思想却是向着人类的进步。

在景观的统一性、现象的谐调这个观点下——用格拉德曼的说法是和谐的景观图景，按福尔茨的用语则是节奏——目的论的考察已经更接近美学考察的真正本质；因为在我看来，这两种用语所具有的美学意义多于理论意义。有一些景观，它们那里一切现象的相互联系和相互谐调特别突出，人们觉得这些现象是一气呵成的杰作，而另一些景观不那么严谨，或者还包含着格格不入的组成部分，特别是那些人类的作品。但是这种形式的美学欣赏是和对景观本质的深刻体会分不开的，因此大部分人领受不到。自然，人们常常听

到这样一种论断，即科学的理解损害了对景观的美学欣赏。但是这只适用于科学的一种低级形式，它研究纯粹的地形学或者对景观的单纯的分析。综合的理解导致对景观的充分了解，恐怕从思想上重现它也会促进美学的欣赏。这个道理适用于地理学和景观美的关系，正如美学和艺术的关系一样。

景观必须有一定的范围，象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一个框架中以表现出美； 在空间上它必须构成一个整体。如果一个外夹的、不属于这个景观的片段落进这个图景中，就会破坏这个图景的统一性。并从而破坏它的美的一部分。但是如果观察者用手遮住这个外来部分，或者闭眼不看这一部分，他多半可以复原这幅图景。

一个景观要使人感到美，就不能单调，而必须是变化多端、复杂多样， 这和现象的和谐以及景观有范围并不矛盾；因为单调使人疲倦。广阔的平原上远景是这样大，以致可以想象成海洋的景色，但是如果人们几小时地穿越平原漫游，即使是骑马或者驱车，只要没有植物生长的强烈变化带来变换， 就会感觉疲倦。原始森林中虽然植物异常丰富，生长异常复杂，长时间行军也会引起沉闷感，盯着一个被森林密不透风地覆盖着的山坡，由于缺乏对照， 就说不上美。在景观中，长长的直线是会刺眼的。固然，如果景观不应使人们感觉烦乱，不应显得不和谐，那它也不宜表现出过大的形式对立和过分的华美色彩。景观如果和运动连结起来，运动的形式和色彩又不断变化，那它的复杂性就特别显著；波浪、流水，或者跌水、行云，动荡的树叶或者摇摆的草茎，其迷人之处就在于此，但是，过分强烈的运动又会干扰美的享受。

美学的作用来自景观的一切现象，如固体地表的形相，水，天空，植被和动物界，居民点和人类的作品。详细讨论这种作用不是本书的任务；这一章也不应成为美学地理学，而只是阐述它的概念和指导原则。美学地理学的任务也不在于评论自然界的各种事物和现象，而在于就其美学价值来评价自然界的整体。既在科学的意义上，即根据现象的因果联系，也在美学的意义上，即根据对人类感觉所起的作用，景观都是单位，说得更合适些则是形体， 它们对人类的感觉引起一种统一的作用。这就是班泽在错误地把感觉作用放到景观本身中去时称之为景观的灵魂或者景观的环境的东西，也就是福尔茨所说的景观的馥郁之气。拉采尔提出景观的风格，从而创立了最客观、最符合美学的用词。因为事实上如同艺术史中各个时期的各种不同风格那样，人们也可以区分景观的各种不同风格，不同的艺术风格对不同的人会引起不同的反应，这个人也会喜欢这种景观风格，而另一个人则会喜欢另一种。哥特式和文艺复兴式不一样，北方的景观或者阿尔卑斯和意大利的景观也是互不相同的。这个人喜欢山，而那个人喜欢海。

人们会尝试按照景观的风格对它进行比较和归类；但是，这时人们将会碰到对景观进行科学理解时相似的困难，因为美的作用来自不同的自然现象，而这些现象的分布却服从不同的规律。因为美学的理解大都只涉及一个有限的景观，只在具有广阔的远景时才包括较大的空间，因而决定地表最重大现象的地理原因就更不明显了。占据突出地位的是土地构成：山脉、高地、平原和它们的各环节，以及它们的单个形相；另一方面是气候和其主要特征取决于气候的自然景观及农业景观中的植被。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气候更多地决定大的地区，而土地构成则使这些大地区形成次级的变异。我们大致区分为北方景观，意大利景观，沙漠景观，热带景观等等；但是就是在意大利，冰川造成的阿尔卑斯山谷，纯粹河流作用造成的北亚平宁山，阿布

鲁齐石灰岩山，维苏威火山，坎帕格纳地带①，表现得多么丰富多姿啊！建立一个统一的景观风格分类恐怕是不可能的。人们最近刚就亚马孙河的赤道低地发展了和谐的景观图景这个概念，对于美学意义上统一的景观，这块地方是一个出色的范例，它的风格是由赤道气候决定的。但是，即使还在这种气候范围内，一旦我们登上山地，风格就起了多大的变化，

人们一定要研究一下，我们根据现象的因果关系时景观提出的基本原则，是否可以和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按其美学作用运用到景观中去。注意一下在不同大陆上各种风格的重复出现，似乎会是特别富有教益的。

① 坎帕格纳是罗马周围的有丘陵的平原。——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