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词家名世

宋代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周邦彦的著述凡四种:《清真集》24 卷,《清真杂著》3 卷,《操缦集》5 卷,《清真词》2 卷后集 1 卷。诚如陈振孙在《清真集》解题中所说:“邦彦博学多能,尤长于长短句,自度曲, 其提举大晟府亦由此。既盛行于世,而他文未传。”这种情况,早在楼钥为周邦彦编文集时就已有同样的感慨,他在《清真先生文集序》中说:“公之殁,距今八十余载,世之能诵公赋者盖寡,而乐府之词盛行,世莫知公为何等人也。”都可说明,周邦彦乐府词的成就,是他一生最辉煌的成就,其他

① 《世说新语·赏誉第八》。

② 《咸淳临安志》卷 66《人物七·列传》。

③ 《宋史》卷 444。

① 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② 《宋史》卷 444《周邦彦传》。

③ 《咸淳临安志》卷 66《人物·列传·周邦彦》。

一切比起来,都为之相形见绌。

明人毛晋,致力于周邦彦词集的收集,他说:“余家藏凡三本:一名《清真集》,一名《美成长短句》,皆不满百阕。最后得宋刻《片玉集》三卷, 计调百八十有奇,晋阳强焕为叙。余见评注庞杂,一一削去,厘其讹谬。间有兹集不载,错见清真诸本者,附补遗一卷,美成庶无遗憾云。若乃诸名家之甲乙,久著人间,无待余备述也。”①

对于周邦彦词的成就,前人多有评述,比较起来,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在著录《清真词》时所作的解题,最为言简意赅。他说:其词“多用唐人诗语◻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词人之甲乙也。” 周邦彦的确善于熔铸前人(主要是唐人)的诗情佳句入词,而且运用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例如《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沈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赏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是?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PGN1666.TXT/PGN>

这里的第一句“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是巧用南朝谢脁《入朝曲》中的

诗句:“金陵帝王州,江南佳丽地。”而“怒涛寂寞打孤城”,则是演绎的唐代诗人刘禹锡《石头城》七绝中的诗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刘禹锡还有一首七绝题《乌衣巷》,写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正是本词“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的所本。梁启超说:“张玉田谓清真最长处,在善融化古人诗句,如自己出。读此词, 可见词中三昧。”①周邦彦娴熟地运用古人诗句的情况,在他的词中随处可见,的确称得上一大特点。如《夜游宫·业下斜阳照水》一词中的“桥上酸风射眸子”,即袭用的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东关酸风射眸子”句;而同一词中的“为萧娘书一纸”句,亦本于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真是浑若天成,没有一点斧凿痕迹,这都是为后人颇为称道的。

周邦彦很受柳永的影响,的确像陈振孙指出的那样,善于长调铺叙,婉转曲折,令人回味。如《兰陵王》(咏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木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 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 </PGN1667.TXT/PGN> 暗滴。

陈延焯的《白雨斋词话》分析这首词说:“‘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二语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处。故下文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抒愤懑矣!美成则不然, ‘闲寻旧踪迹’二叠,无一语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约略点缀,更不写淹留之故,却无处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笔云:‘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① 《隐湖题跋·跋〈片玉词〉》。

① 见《艺蘅馆词选》,转引自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之《评笺》。

遥遥挽合,妙在才欲说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无穷。”寓情于景,含而不露,这正是周邦彦词的魅力所在。这首词,直到南宋绍兴初年,仍在都城临安甚为盛行,“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①。

周邦彦早年较为放荡不羁,在汴京,多与歌妓往来。宋人不少书,如张端义《贵耳集》、周密《浩然斋雅谈》等,都记载了他与当时名妓李师师的亲密关系,虽不无牵强附会之处,但大体应是可信的,因为周邦彦有不少这方面的词作。如《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 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张端义、周密等,都附会这是周邦彦躲在李师师床下,追记的李师师与宋徽

宗相会的场景,其实,不如说这正是周邦彦与歌妓相会的写照更为合乎实际。

《宋史》本传说他“疏隽少检”,看来不是没有根据的。

纵观周邦彦的词作,从总体上说,缺乏苏轼“大江东去”那样豪迈的气魄,而多的只是类似柳永那样的“浅斟低唱”。周邦彦生活在神宗元丰至徽宗宣和年间,这正是北宋的鼎盛时期,宋孟元老在其所著《东京梦华录》的序中说:“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 故在周邦彦的词中没有丝毫的金戈铁马之声,有的只是他个人的长吁短叹。可以说,周邦彦的词在内容上是苍白的,但在艺术上却有较高的成就,在词坛上占有一席之地。

① 毛■:《樵隐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