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西洋防线”与“油漆工”

“大西洋防线”,是德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沿法国和比利时靠英吉利海峡的海岸修筑的一系列工事,主要有碉堡和炮台,以及大量障碍设施, 铁丝网,但未能阻止盟军在 1944 年 6 月 6 日在诺曼底登陆。防线以内称之为“欧洲堡垒”。为此,英国和美国在伦敦的谍报机关派遣越来越多的间谍, 进入“欧洲堡垒”。

勒内迪歇是个房屋油漆工,家有妻室儿女,说话喋喋不休,办事漫不经心。他是家乡卡昂有名的勇士,不过⋯⋯他每大去咖啡馆,给那里的人讲述迪歇和阿道夫·希特勒格斗的最新消息。迪歇参加了名叫“百人团”的抵抗组织,该组织的多数成员经常为这位油漆工提心吊胆。可是,他们恳求也罢, 警告也罢,都无济于事。迪歇要他们保持镇静。“你们永远要沉着,镇静!” 这是他的口头禅。

1942 年 5 月 7 日上午,迪歇在市政厅外面的布告栏里看到一张官方告示。告示说:托特组织要将一些办公室装饰一新,找行家估计费用,截止时间是 5 月 6 日傍晚 5 点。

弗里兹·托特(1891—1942)是德国军事工程师,他设计了“大西洋防线”。“托特组织”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负责修筑该防线的工程兵组织。迪歇开着他那辆旧的珀若牌卡车,来到设在卡昂的托特组织司令部。司

令部座落在监狱街上,胆小的人一听这个名字就会觉得是个不祥之兆。楼前围着铁丝网,门口站着哨兵。那个哨兵向迪歇索要通行证。迪歇装作一个心满意足的傻爪,微微一笑。这种笑容往往会使人失去警觉,误认为自己在智力上高人一筹。可是,他的笑容对哨兵不起作用。迪歇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哨兵命令他退回街上去。正在这时,一名中士听到嚷嚷声从警卫室走了出来。

“是关于估计费用的事!”迪歇大声说。“你们不是要油漆房间吗?” 德国人似乎没有听懂,所以迪歇就朝岗亭走去,用手比比划划,做出刷

漆的样子。其结果是完全出乎意料和非常不幸的。中士伸出前臂朝迪歇的颈背打去,把他打倒在地,那个哨兵还对着他的屁股踢了几脚。接着,他们两人把他拖进了警卫室。一名军官板着面孔问他,他是否知道,取笑元首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迪歇已经被打伤,但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他虽然毫不慌乱, 却也答不上话来。当那个军官提出要把他交给行刑队时,迪歇这才想起,他的不共戴天之敌阿道夫·希特勒也当过油漆工,刚才他们误解了他在岗亭那边所做的手势。他连忙作了解释,德国人大笑起来,这法国人也松了口气。接着,迪歇被带会见那位负责房屋维修的年轻中尉。

中尉问他裱糊两个办公室的墙壁需要多少费用,迪歇说了一个很低的数目,确保自己能得到这一工作。中尉听后满脸笑容,带他来到建筑总管施奈德雷尔的办公室。

施奈德雷尔长得粗壮结实,脸上有块伤疤。他对糊墙纸颇有兴趣。他想要浅黄底色带蓝色骑兵图案,或者深蓝底色带银灰色大炮图案的糊墙纸。迪歇说,他的选择表明他有很高的鉴赏能力,保证尽力而为,使他满意。他还提出第二天带些样品来。施奈德雷尔接受了这个建议。当天下午,迪歇仔细查阅了他库存的糊墙纸,晚上,他告诉他在“旅游咖啡店”的朋友们,他已经成功地打入托特组织的司令部。

次日上午 10 点不到,他腋下挟着一卷糊墙纸的样品,第二次踏进建筑总

管的办公室。

建筑总管施奈德雷尔伏在办公桌上,看着糊墙纸的样品,迪歇站在三步以外的地方,默默地望着对方光秃秃的脑门。

这时一个军官走进屋来,把一大堆地图放在建筑总管的办公桌上。施奈德雷尔点了点他光秃秃的脑袋,那个军官马上退出屋去了。施奈德雷尔把糊墙纸样品推到一边,拿起上面的那张地图。他坐回椅子上,打开了地图,但是地图太长,不好完全展开。地图画在薄薄的描图纸上,迪歇认得出诺曼底海岸的轮廓。施奈德雷尔看了不过几秒钟,然后把地图放在桌上,注意力又回到糊墙纸上。但是又有人敲门,一个中士站得笔直笔直,向建筑总管报告了什么情况。迪歇一点也听不懂。

施奈德雷尔站起身来,打开屋子后面的一扇门。那个中士已出去了。施奈德雷尔靠在门口,心平气和,清清楚楚地说起话来,像在对里屋的什么人下达命令,迪歇看不见是谁。迪歇眼睛盯着那德国人的宽阔背部,生怕他突然转过身来。他伸出手去,把地图拉近。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注解和神秘的符号。有几个字他认得出来:“地堡”、“主要防线”。一边角上用粗笔红字写着“绝密”的字样。

当然,他知道不该有偷这张地图的念头。作为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最要紧的是保持行动自由,这样才能确保整个组织的安全。而且,迪歇还没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他甚至还不知道这堆地图是否完全一样。如果不是, 待施奈德雷尔发完命令,寻找他在审阅的那张地图,迪歇马上会被逮捕。即使那些地图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也很快会发现少了一份。调查起来,必然会追查到他这个油漆工身上。

迪歇拿起了地图。是因为他认为这张地图值得冒生命危险吗?他不知道。他提心吊胆,极度紧张,看着自己的手伸将过去,拿起了地图。他无力阻止这一疯狂行动。施奈德雷尔还在门口发号施令。现在,怎么处置这张地图呢?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迪歇后退一步,右手来回摸动,眼睛仍然盯着那个德国军官,把地图悄悄塞进了镜子和墙壁之间。他又回到办公桌旁,脸色像是受了严刑拷打那样慌悴焦虑。施奈施德雷尔终于回过身来, 心不在焉地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一切正常。他把选定的糊墙纸指给他看,让他星期一开始工作。

一切就像一场梦,或者像一场恶梦。对他来说,最艰难的事是星明一上午 8 点还要回来。他认为地图失窃一事不可能不被发现,知道他们肯定会怀疑到他。重返托特组织办公室几乎等于自杀。一个职业间谍可能会在枪口的威胁下被迫去干这种事,然而迪歇不过是个业余间谍。他一边手里提着浆糊罐,另一边腋下挟着几卷糊墙纸,用轻快的脚步走过警卫室,进去裱糊第一个办公室。他干了两个小时,嘴里用刺耳的声音唱着歌曲,直到一个士兵过来对他说,他唱歌打扰军官们了。迪歇微微一笑,表示歉意,并问他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建筑总管。他现在已经放心,地图失窃一事未被发现。剩下的问题是怎么把地图取出来。

“施奈德雷尔总管不在家,”士兵答道。“你要见他嘛,就得乘火车去圣马洛。”

“我还是等他回来。”迪歇从心底里笑出声来,说道。“明天回得来吗?” “明天回不来,后天也回不来。他调走了。克勒尔总管已经接替他的位

置。”

这等于跟那张地图告别了,有镜子的那个办公室迪歇再也进不去了。他倒更可能很快要进盖世太保监狱。施奈德雷尔的调动一定是地图失踪后的一项纪律措施。不过,迪歇为什么还没有被捕?想了解原由是毫无意义的;整个事情似乎不可思议。他 5 点钟干完活,没有遇到阻碍就离开了。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他又拿着裱糊用具前去上班。他要求见见那个负责房屋修缮的年轻中尉。

“是关于克勒尔总管办公室的事儿。”迪歇对他说。“我什么时候裱糊他的房间?”

“可是,你用不着裱糊他的办公室!你的任务就是昨天你糊的那两个房间。”

“是施奈德雷尔总管亲自要我糊的呀。他肯定跟那位接替他的军官说了⋯⋯”

中尉十分为难,就把迪歇带到挂镜子的那个办公室里,向那新上任的建筑总管作了汇报。

“我根本不知道,”克勒尔咆哮着说。“而且,不管怎样,我们的修理费也花完了。”

迪歇装作一个被人误解了意思的傻爪,微笑一下,解释说,他和施奈德雷尔总管之间不存在钱的问题。他提出过不收分文裱糊那个办公室,表示对德军一片友好之情。中尉看到这番真情实意,脸色变得温和了。迪歇谦虚地垂下了目光。克勒尔友好地往迪歇的背上敲了一下,吩咐中尉把办公室里家具全部搬出屋去,以便让那位真心诚意的装饰家着手工作。迪歇表示强烈反对,他不想给德国士兵增添许多麻烦。另外,也没有这个必要:他会将家具堆在屋子中央盖好。他裱糊房间时通常就是这么做的。建筑总管对他这番格外周到的考虑十分赞赏;中尉也感激不尽。他们彼此都是好朋友了。

这张 10 英尺长、2 英尺多宽的地图,连同其他一些文件,于 1942 年 6

月 21 日抵达伦敦。它展示了德国“大西洋防线”中从瑟堡到翁弗勒一段完工后的面貌,包括碉堡,喷火器和炮台。上面还标明主要堡垒的技术作用,以及每排炮的射程和火力角度、弹药和供应仓库、电话通讯系统和指挥所。

盟军情报军官怀着钦佩的心情研究了这份不可思议的礼物,但同时不免感到有点遗憾。因为德国人得知这份地图被盗以后,肯定会更改计划,这段防线完工以后,会和托特组织的工程师们的原来考虑截然不同。这样的结论只是从逻辑上推断出来的,而这个不可思议的插曲自始至终不符合逻辑。托特组织的头头们深感惊慌,没有将丢失地图一事报告盖世太保和陆军总部, 甚至没有报告顶头上司。工程仍按原计划开始修筑。几个星期以后,当关于修筑工事的第一批报告抵达伦敦时,盟军情报军官也觉得整个事情不可思议。但是,空中摄影提供了真凭实据,消除了一切疑虑:盟国实际上掌握了德军正在修筑的那一段“太平洋防线”的完整的、详细的计划。这里正是将来盟军发起进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