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布罗陀决堤的瞬间

驶离东地中海最后一个站位之后不久,我们就遇上了风暴。整整三天, 船在风浪中颠簸着。斯特拉德纳因为晕船躺倒了,可是我们几个硬汉仍然夜以继日地编写船上报告。在驶近墨西拿海峡时,天气放晴了。船长有些担心, 能否把高高矗立着钻塔的钻探船从横跨海峡的高压电缆下驶过去?我们请来一位领航员,在他的指导下,“格洛玛·挑战者号”安全地通过了海峡,停靠在卡拉布里亚(Calabria)岸边。船非常挨近码头,几乎一伸手就可摸到岸上过往的行人。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古希腊传说中,尤里西斯在这里险遇六头女妖赛拉的故事,但是现在那株救了他性命的橄榄树,却因为要让道给高速公路而移往他处了。

23 日晚,我们在科西嘉岛东南抛下了第 132 号站位的定皮信标。我们没有料到对这里的软泥进行连续取心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大洋软泥的取心率向来都是百分之百的。可是不久,我们就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摆脱厄运,岩心的回收率甚低。我问一位钻工原因何在,他的回答真是妙透了,他说:“影响岩心采集率的因素有千万个,我们正在一条条地过滤!”

原来,问题的症结出在岩心筒外侧的一个小阀门被塑胶衬管堵住了。在这个“小小的大故障”排除之前,我们已经忧心忡忡地度过了好几个钟头。

虽然发生了如此这般的故障,我们还是取到了所期望的所有软泥。但是, 这个站位上最重要的发现,却是一段向我们披露了洪泛历史的岩心。

这段短短的岩心表白了:第勒尼安海在墨西拿期并未发生沉降,而是被淹没了。与在巴利阿里海一样,我们在这里也找到了萨布哈沉积物。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铁网状硬石膏因地下水的侵入墨西拿沙漠而变成了石膏。我们还找到了在地中海重新积水过程中沉积下来的深色泥灰岩,和埋藏在黑色淤泥中的墨西拿晚期的小型有孔虫化石。最后,我们亲手触摸到了清楚记录着直布罗陀大堤决口那一瞬间的地层界面。就在那一瞬间,大西洋的海水涌入了地中海,上新世开始了!在这个新时代的最初一千年间,地中海的生物完全属于漂浮族群和游泳族群。后来,行动迟缓的底栖生物也爬过了直布罗陀海峡,加入阵营。因此,现在在中新世和上新世界面以上几公分处的沉积物

中,可以找到底栖介形虫和底栖有孔虫的化石。

透过研究岩心中的微体生物,我们可以描绘出一幅地中海生态变化的图景。在上新世期间,直布罗陀海峡慢慢变成了一个浅滩,因此,寒冷的大西洋深层海水逐渐被阻挡在地中海之外。地中海的底层海水因而变暖,底栖动物中的冷水属种于是渐趋灭绝。约 200 万年前,地中海的最后一批深水底栖介形虫也死亡了。冬季,地中海表层的海水被刮过巴利阿里海和亚得里亚海的寒风吹冷而下降到海底。只有在这时,底层海水中才得以出现一线生机。到了更新世,情况愈加恶化,整个东地中海海底多次变成一潭死水,只

有发臭的黑色淤泥一一地质学上称之为“腐植泥”(sapropel),堆积在了无生气的地中海海底。那个直布罗陀海峡“门槛”处的水深逐年变浅,地中海过量蒸发所造成的灾难愈来愈难以弥补。尽管如此,还是有一部分高密度的咸水流回了大西洋,所以地中海暂时还不致于变成一个高盐度的咸水池。然而,地中海仍为一个美丽的蔚蓝海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历史可能反复重演。我们可以想象在不大遥远的将来,估计从现在起再过二三百万年,直布罗陀将再度变为一道地峡,直布罗陀大瀑布又将重现光彩。在地中海,来往如梭的船只将被“沙漠之舟”——骆驼队所取代。人们将在盐水瀑布旁建造起庞大的水力发电站,以缓和日益加剧的能源危机。石油钻探井架将如雨后春笋般遍地矗立,以开发干盐湖底下的巨型油田,那里的石油储藏量甚至可能超过中东地区。整个地中海周边,只有西班牙的里维拉(Riviera)和哥斯达布兰卡(Costa Blanca)呈现出衰落破败的景象, 因为那里已变成一片凄凉的荒漠,只有一些钻探工人在这些沙漠边塞,寻找着被淹没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