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少年时代的梦想

得到家里的消息后，我兴奋得难以入眠，就跑到电子仪器舱去消磨时间。震波剖面仪显示我们已经驶过马耳他海崖。海底从西西里海峡向锡尔特海盆

（Sirte Basin）倾斜，下降了有数千公尺。一路上 M 反射层没有间断过， 而且像往常一样，反射面与海底地形的起伏保持平行。海底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在过去 500 万年里堆积下来的海洋沉积物。雷恩说得不错，在蒸发岩堆积的时候，地中海肯定是一个深盆地。但是采集到的岩心却也显示，当时的咸水池是很浅的。如果在中新世时期，这个“死谷”不是一个位于现代海平面以下 3000 公尺的炎热沙漠，那么这两个明显矛盾的事实又怎能够调和得起来呢？

我登上船桥，在黑暗中跟值夜班的人聊天。在地中海这部分海域来往的船只并不太频繁，雷达荧幕上也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的船只。这是个温暖的仲夏之夜，我仰卧在甲板上，看着猎户星座在头顶上闪闪发光，往事涌上心头。

那是个 1939 年的夏天，重庆——中国在抗战时期的陪都，被燃烧弹摧毁殆尽。我们全家逃难到了城北的一个村子里，妹妹和我有半年不能上学，姐姐在家里给我们上课。那时，父亲担任了少年教科书的编辑工作，虽然是学非所用，但凭这个身份他可以到一间设备很好的图书馆去借书。每个星期六， 他总是从城里搭公共汽车到市郊，然后徒步走 5 公里回到我们所住的那个村

子，随身还吃力地背着二三十本书要给我们看。气温通常都在摄氏 30 度以上，可是父亲总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据说是要让自己出汗，借此降低体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能完成每周的功课，总觉得会对不起父亲，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通常，我总是把他带回来的书一口气全都读完。我最喜欢的是关于探险的读物，特别是沙克尔顿（Shackleton）① 失败的极地探险和海定（Sven Hedin）②在新疆沙漠里连续跋涉七昼夜、滴水不进的传奇。那时的我，志向是做一名探险家。然而，等我长大后，我发现探险家的足迹几乎已遍及天涯海角；要到月球上去，又嫌年龄太大。另外，我也渐渐习惯于家庭的温馨和宁静，变成了一个我岳母所说的“恋家之徒”。而现在，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奢华的享受，之所以不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过着老太爷般的日子，却要出来漂洋过海、饱受颠沛流离之若，为的就是实现年轻时代开疆拓土、冒险奋进的抱负！想到这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船的左舷外，银河一览无遗。在中国，银河这个名称带有十分浪漫的色彩，还有一个与之有关的爱情悲剧神话：相传在银河的一侧住着一位纯洁善良的仙界织女，因为她与牛郎发生了恋情，而受到王母娘娘的惩罚——织女与牛郎被迫隔离在银河的两侧，不得相见。可是每年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 许多喜鹊就会飞来驾起一座鹊桥，使她能与彼岸的爱人相会。今天，在这个八月的夜晚，我急切地寻找着织女星（天琴座）和她的牛郎（天鹰座）。可是，它们都消失在夜空之中。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① 英国探险家（1874—1922）。——编者注

② 瑞典探险家（1865—1952）。——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