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恐怖年代

吉伦特派从未放松过反封建的斗争,只是由于坚决拒绝使用限制资产阶级的方式去解决难题,招致了倒台的命运。他们对革命还是有功的。

继而执政的雅各宾派立即采取了一些革命措施。从 6 月 3 日到 7 月 17

日国民公会接连颁布 3 个土地法令,继承吉伦特派的土地法令,又有些发展。

法令规定,分小块出卖逃亡者地产,地价 10 年付清;农村公社的公有土地可按人口分给农民,由各公社表决决定;无偿废除一切封建权利,原始证件也要烧毁,从而彻底使所有永佃农成为自由的所有者。对未逃亡贵族的地产则

在法语中实为一词。

没有触动,分成制佃农的情况也就一如既往。6 月 24 日,还颁布了新宪法即共和元年宪法(又称 1793 年宪法)。这是法国第一部共和制宪法,宣布法国

是统一不可分割的共和国。它仍遵循三权分立原则,但规定实行年满 21 岁男子的普选制,给公民规定了较为广泛的民主权利,包括在政府侵犯公共自由时享有起义权。据罗伯斯比尔提议,鉴于当时严重的斗争形势,宪法暂不实行。国民公会还改组了 4 月间成立的救国委员会,使成为实际上的最高政权机关,集中了内政、外交大权。7 月 27 日罗伯斯比尔入选委员会,起着领导作用。7 月 17 日,下令关闭了交易所。27 日颁布了严禁囤积投机的法令,宣布以死刑打击投机商。8 月 23 日又发布了全国武装起来保卫祖国的法令。

上述政策体现了雅各宾派的政治理想,即以卢梭的民主政治学说为主要依据,改造整个国家。其中的打击投机商的法令,出发点也不同于疯人派, 而只是体现卢梭关于公民行使自由权时不得损害他人自由的人权理论。因而,这些政策在反对封建制度和对国家进行民主改造方面,已走到了当时可能达到的极点。但是,从当时的形势来看,这是远远不够的。它与群众关于限制物价的强烈要求还有很大距离,因而也就远不足以实现与群众的联合。在宪法前面的新的人权宣言里,仍然宣布了绝对的经济自由,受到了疯人派的激烈谴责。疯人派领导人雅克·卢等还遭到逮捕。这就使要求限价的群众运动在继续发展。这时群众已不满足于仅仅限制粮价(这一项也未真正执行),而是要求全面限制一切生活必需品的价格。

形势的恶化,使得雅各宾派不得不再一次改变自己的施政方针。吉伦特派倒台后,革命面临的局势仍然十分严峻。英国、荷兰、汉诺威的军队已攻入北方领土;普、奥军队在来因战场也攻下美因兹,在向前推进;南部战场敌军频频发动攻势;西部海岸也被英国海军封锁。从 7 月底开始到整个 8 月份,法军在所有各条战线上几乎是全面溃败。国内的旺代郡叛乱也在恶性膨胀,叛乱区扩展到西部数郡。从巴黎逃出的吉伦特派成员则在各地煽起了以反对巴黎独裁为旗号的联邦派叛乱,到 7 月间全国 83 个郡中发生叛乱者已达

60 郡。7 月 13 日被称为“人民之友”的马拉也遭暗杀。情况之严重,已超过了 3 月的革命危机。9 月初又传来了南方大港土伦被英军占领的消息。于是, 巴黎群众忍无可忍,于 9 月 4 日和 5 日连续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武装示威。正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雅各宾派政权改变态度,走上了恐怖统治的道路。

9 月 4 日、5 日的武装示威是在埃贝尔派的参与下进行的。肖梅特代表示威群众在国民公会表达了群众的要求,主要是:全面限制生活必需品价格; “把恐怖提上日程”;建立由无套裤汉组成的“革命军”,负责武装征粮和打击投机活动。9 月 5 日,国民公会经过一天辩论后,终于接受了群众的要求。9 月 6 日接近埃贝尔派的科洛—德布瓦、比约—瓦雷纳被选入救国委员会;一些积极主张实行恐怖政策的代表被选入治安委员会(1792 年 10 月建立)。后来人们习惯地称它们为“两委员会”。随后,一系列正式的法令制定出来。9 月 9 日颁布了建立革命军法令,由 6000 名步兵和 1200 名炮兵组成;11 日颁布低价法令,规定了全国统一的粮价,除指定市场外,禁止粮食自由贸易;17 日发出了嫌疑犯法令,凡贵族与逃亡者的家属以及一切在言行上有害于共和国者,均为嫌疑犯,一律逮捕;29 日公布了全面限价法令,规定 40 种生活必需品按各地 1790 年时的价格再提高 1/3,不得超过。工人的

工资则按 1790 年标准提高 1/2①;10 月 10 日,决议建立革命政府,以救国委员会为最高行政机关,整个国民公会改组为革命政府,直到和平到来时为止。另外,遍及全国所有各市镇的革命委员会(3 月建立的民众组织,称监督委员会,后经官方认可普遍建立,不久又改名革命委员会)被授予提出革命军成员名单和嫌疑犯名单的权力。以上就是恐怖统治的基本内容。

恐怖,实际上包括经济恐怖和政治恐怖两方面。以最高限价为核心,包括由它派生出来的一系列统制经济的措施,如无偿征发军需品、规定商人利润额和商品运输费、革命军、建立国家手工工场、国家垄断对外贸易和建立拥有镇压权的供应委员会等等,是经济恐怖的体现。以建立革命政府和嫌疑犯法令为核心,以及强化革命法庭、设立断头台、加强革命委员会、向各地方和军队派遣拥有生杀大权的特派员等措施,则是政治恐怖的基本表现。说到底,恐怖统治的实质是以暂时牺牲资产阶级的某些利益来换取群众的支持,实现联合,以对抗国内外封建势力的进攻。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恐怖是一种资产阶级革命中出现的“非资产阶级方式”、“平民方式”。②

恐怖统治的实行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群众的要求,雅各宾派同人民群众的联盟才真正建立起来。这一联盟终于使形势得到了扭转。自 1791 年以来急剧恶化的经济状况出现了好转的势头。最突出的表现是货币贬值停止了,而且明显回升。8 月份,指券已贬值到只有票面额的 22%,恐怖开始的 9 月便回升到 27%,12 月更达到 48%。这还是在大量增加发行额的情况下实现的, 表明人民对政府的信任感已大为加强。在对敌斗争中,局势更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10 月 2 日政府军攻克里昂,最终全面平息了联邦派叛乱。到 12 月 23 日,旺代叛军被打散,基本上稳定了当地秩序。在对外战争中,10 月16 日在瓦迪尼大败奥军;12 月 19 日赶走英军,收复土伦;西班牙军也被逐

出国土。到 1794 年初,全部敌军均被赶走,法军开始反攻到外线作战。自

1793 年 3 月以来法国所面临的那些危机,基本上都克服了。恐怖统治完成了它的使命。

在恐怖年代里,广大群众斗志高昂,使革命显示出巨大的威力。但是, 也出现不少过激行为,带来了消极后果。首先是杀人过多,破坏了法制。经官方判决处死者竟达 1.7 万人,不经法律程序滥杀的,约有 4 万之众。曾出现过多次集体屠杀、大批溺毙等类似“九月屠杀”那样的事件。错杀无辜的现象比比皆是。其次是破坏人们的宗教信仰,搞了“非基督教化”运动。法国人民信仰天主教已有若干世纪,并不能用强制手段来改变这一信仰。而某些极端主义分子搞起的“非基督教化”运动,却是强加给群众的。埃贝尔派甚至制造出一种“理性教”要人们崇拜。这都是对革命十分不利的。以上这些做法并非根源于政府的法令,罗伯斯比尔也曾几次制止和纠正滥杀行为。但是,恐怖统治的环境和气氛,对封建反动势力的仇恨心理,仍然使这些现象发生了。有相当多的滥施恐怖行为是手握大权的特派员们干出来的。有些特派员还蜕变成为贪污受贿的新特权人物。

在主流上是健康的恐怖统治,毕竟完成了其使命。随着胜利形势的到来, 恐怖已失去了存在的理由。而且,雅各宾派的本意也同“平民方式”不相关。

① 最高限价系最大限度之意,既包括物价,又包括工资。实际上,在恐怖高潮时期,工人工资大大超过了法令规定。1794 年初才按法令降下来。

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321 页。

因此,从 1794 年春季起,在政策上出现了退缩的迹象。第一个表现就是于 3 月间将坚持继续扩大恐怖的埃贝尔派主要人物逮捕并送上断头台。

埃贝尔派不顾时局的变化,一味强调扩大恐怖,甚至提出要富人担负国家的全部财政支出,并且要求处死所有投机商和打击一切商人,包括小商贩在内。他们以巴黎公社和哥德利埃俱乐部为阵地进行活动。埃贝尔本人还鼓动再举行起义,推翻罗伯斯比尔政权。结果被镇压。

镇压埃贝尔派之后,又采取一些措施,包括下令不准特派员再用极端手段对付投机商人,解散革命军,并且在 4 月发布新限价法令,使物价出现较大幅度上涨。此外,还严格了最高工资限额的规定,使大批工人,尤其是军火工人的工资明显降低了。在埃贝尔派遭镇压后,救国委员会派帕扬去领导公社,破坏了地方政权应由民选的规定。众多的民众会社也被迫解散。帕扬领导的公社对要求提高工资的工人运动采取了高压政策。公社在 5 月 4 日发表的公告中宣布,不准工人罢工,否则“我们将象法律本身一样铁面无情, 将拒绝干活的工人送交法庭治罪”。于是,下层群众开始对雅各宾派政府充满怨恨情绪,针对工资限额的规定而大骂“可恶的限价”。

尽管罗伯斯比尔等实行了这些放宽经济恐怖的政策,但是在体制上却仍然维持着恐怖统治。以限价为标志的统制经济体系还保留着。至于政治恐怖, 比以前还有所加强。

在国民公会内部,一些人已意识到恐怖统治已由于胜利的到来而转化为不利因素了,这就是丹东派。丹东作为热情、真诚的革命家,在 1793 年 8

月初群众要求实行恐怖之时,曾多次呼吁,力主实行恐怖统治。到 1793 年底恐怖统治已大见成效之后,他提出了结束恐怖的主张,而且指责杀人过多的现象。他呼吁“珍惜人类的鲜血”,强调应恢复法治,将“司法与人道”结合起来。丹东派重要成员德穆兰在其《老哥德利埃》报上也抨击恐怖统治。这一派被称为“宽容派”。从主流上看,丹东派的主张是正确的,丹东也不失为有眼光的革命家。

然而,罗伯斯比尔一派人,包括圣茹斯特、库通、勒巴等两委员会委员, 不能容忍反对派的活动。他们于 3 月底逮捕了丹东派主要活动家,经审判于

4 月初处死。在用极端手段铲除反对派之后,罗伯斯比尔于 5 月 7 日在国民公会上提出了建立崇拜“最高主宰”节的议案,企图用“最高主宰”这种自然神的臆想,来统一人们的意志,重振政府的威信。但是,6 月 8 日举行“最高主宰”崇拜的仪式时,虽然场面很大,群众反应却十分冷淡。在国民公会代表队伍中,不时发出责骂罗伯斯比尔为“暴君”、“独裁者”的声音。6 月 10 日(共和 2 年牧月 22 日)①,在罗伯斯比尔坚持下,又通过了扩大恐怖的牧月法令。法令规定,简化审判手续,取消陪审员和辩护人,惩罚一律定为死刑,还可不凭证据“推理”定罪。结果,造成了恐怖的极度扩大化。以巴黎为例,牧月法令前 8 个月里;经革命法庭判决处死者 1165 人,平均每周

32 人。牧月法令颁布后仅一个半月,被处死者竟达 1376 人,每周 196 人。而且,在已查明成份的死者中,下层群众占总数的 41%以上,其次是资产阶

① 1793 年 10 月 5 日国民公会决定改行共和历法。根据 11 月通过的历法,规定以 1792 年 9 月 22 日共和国

成立之日为共和元年元旦。每年仍分 12 个月,每月 30 天,下余的日子称“无套裤汉日”。月名以自然的变化为特征,借用一个小册子中的童话式的名称,定为葡月、雾月、霜月、雪月、雨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热月、果月。每一天也有专门名称。此即共和历。

级,占 32%以上。贵族和教士则只占 10%。这时的恐怖政策已不是用来对付封建势力,而是维护罗伯斯比尔派统治的工具了。恩格斯说,罗伯斯比尔使“恐怖成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从而变成了一种荒谬的东西”②。

罗伯斯比尔制造的这种使人人自危的局面,反而加速了他的倒台。埃贝尔派和丹东派的残余力量联合了起来,国民公会中人数最多的平原派也站在了他们一边。甚至两委员会中的一些委员也采取了同样态度。于是,在国民公会中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占有明显多数的反罗伯斯比尔的联盟。这个联盟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宽容派的塔里安、弗雷隆、勒让德尔、巴拉斯等。他们原来曾是山岳派,也激烈地执行过恐怖政策,但后来成了宽容派成员。

这个联盟在国民公会中发起了对罗伯斯比尔的抨击,指责他搞独裁。7 月 26 日罗伯斯比尔发表了长篇讲话,提出国民公会中有一个从事阴谋活动的“罪恶联盟”。一时间曾使大家惊恐万分,但很快又受到许多代表的斥责。罗伯斯比尔悻悻地离开会场。27 日(热月 9 日),国民公会在紧张的气氛中开会,刚从前线视察军队归来的圣茹斯特第一个走上讲坛,发表他维护罗伯斯比尔的讲话。但是他很快被塔里安打断,无法讲下去。众多的代表起来责骂罗伯斯比尔。罗伯斯比尔几次要发言都被“打倒暴君”的喊声所制止。最后,会议通过了逮捕罗伯斯比尔的决议。同时被捕的还有圣茹斯特、勒巴、库通、罗伯斯比尔之弟奥古斯丁·罗伯斯比尔等等。当晚巴黎公社曾将被捕者营救出来。国民公会立即宣布他们不受法律保护。夜间,巴拉斯指挥军队重新将他们逮捕,次日送上了断头台。这就是推翻雅各宾派专政的“热月政变”。

罗伯斯比尔是伟大的资产阶级革命家,有着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尽管他在执政末期背离了客观历史潮流,但却不能减损他已经建立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