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家的理想典型

以上这些人格化发源于古典派、社会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和快乐主义派等各学派的演绎的或者分子的经济学,它们排除了货币。从历史方面出发的一种类似的人格化,是韦伯自己的“资本主义的精神”,后来由桑巴特和托尼继承。现在它是一种人格化——不是不讲货币而是讲货币的——这样做法,才可能有货币价值无限积累的观念,但是也讲李嘉图和门格尔的同样的理想典型,就是,为自己取得收入而完全不顾对别人的责任或义务。与此相反的是韦伯和桑巴特的所谓中世纪城市经济的“手工业的精神”,在这里体力工人和小商人采用了他们的行会规章,目的在于防止一个行会会员牺牲其他会员的利益而自己致富。

在这些例子中,实际情况是资本主义的人格化以及行会和工会的人格化,使其各有自己的特殊的理想典型,不是因为真有任何这种“精神”脱离它的一切交易而实际存在,而是为了使我们这些具有同样情感的人,能够把我们自己放在典型的资本家或者典型的行会会员的地位,从而“了解”他。这样很好,但愿能够这样。可是必须注意,当我们在这种“同感”的意

义上“了解”别人的行为时,我们就必然是在爱、恨、反对、赞成他们的意义上了解他们。因此,我们的理想典型就会建立在我们自己的情感的基础上, 像韦伯和桑巴特只选择行会和工会对会员的公道那些特点,因而忽视了它们对会外人的强暴和排斥;或者他们忽视那种出于良心的诚实的债务偿付或者对顾客的热心服务、或者查本家的其他道德的态度,而只集中注意资本家无限地追求金钱的私利。

因此,理想的典型,既然又是教育学又是人格化,正是恰到好处的心理的工具,可以用于宣传,不管是引人注意的广告宣传或者是毁谤性的政治宣传。经济学家可以像韦伯或者桑巴特那样,不承认他是一个“劳动”经济学家或者一个“资本家”经济学家。然而,他为了构成他的手工业精神的理想典型,只选择整个精神中指向行会会员之间的公道的那一部分精神,而丢掉指向追求私利和排斥会外人的那一部分;他为了构成他的资本家精神的理想

典型,只选择指向利用货币无限地追求私利的那一部分精神,而丢开指向公道、平等和善意的部分;这些事实必然表示那经济学家是以宣传为基础,尽管他自己不承认。

韦伯不承认这种宣传家的偏见,是根据他对应该是什么的最终目标和用以达到目标的工具或手段的区别。他的理想的典型不是描绘情况应该是怎样,例如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或者个人主义的理想,也不是描绘人类的最终状态应该是什么,不管是直觉论者的“善”或者功利主义者的普遍幸福。它完全是一种作为工具的理想典型,以人们认为有关特殊程序的运行的因素为根据,不管研究者认为最终目标应该是什么。他客观地从他所研究的事实中发现这种作为工具的目的。那资本家“精神”、或者手工业“精神”或者早期基督教的“精神”,不是研究者认为是或非的东西——而是假如没有任何其他精神或其他情况的作用予以妨碍或帮助他在研究中发现的那种精神会怎样地发生作用。它完全是一种为了帮助了解的工具性的理想典型,不是一种为了改造或者挑拨什么人的宣传家的理想典型。

可是,我们应该注意,研究者的偏见不仅表现在关于最终目标的不同意见上,而且也表现在对于重要性的权衡不同上,就是,归于构成整个程序的各种不同因素的相对价值。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劳动、工资、工作时间较为重要;另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投资、利润、利息较为重要;另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文明的长期倾向较为重要;另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短期的目前必需品较为重要;另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人道较为重要;另一个研究者也许认为企业较为重要。这些估价的不同实际上是受对于最终目标的理想不同的影响, 并且和这种理想分不开。因此韦伯的“工具性的”理想典型,以及他的理想的最终目标,也是主观的和情感的。“重要性”的不同是意义的不同,并且可以扼要地认为正是韦伯想要避免的那些主观估价上的不同。根据一个人的主观估价,研究者将不仅选择形成他的理想典型的因素,排斥其他因素,而且将对其他研究者也许大家一致选择的那些因素,赋予和他们不同的重要性或价值,或者较大或者较小。

因此,从一切科学的这一目标——有能力的研究者的意见一致——的观点来说,在他们的理想典型的说法上,通常不能指望意见相同。他们在所选择的因素以及赋予备种因素的相对重要性方面,都会有不同的意见,像在韦伯的资本家精神和手工业精神或者工会精神的对比里看到的那样。这是偏见和宣传。

显然,因为这个原故,理想典型在因素的选择和各项因素的相对重要性方面必须伸缩性很大,以便取得研究者的意见一致。韦伯的理想典型中缺乏这种自发的一致,这是它的弱点。这就使得各个研究者可以任意选择和估价, 构成他自己的乌托邦,它不一定适合历史上或者当时的事实,也许不能变成集体的力量,维持机构继续运行。在经济学里,伸缩性很大的理想典型也许不是没有希望。可是,大概还不能指望做到这样,因为经济学家不是像陪审委员那样必须同意一种判决,而且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也不是必须意见一致,因此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他们所要的任何事实,任意赋予他们自己认为适当的重要性。

可是,经济科学家不是经济科学的研究对象。对象是在经济活动中的人类。这些人又是主观的又是受环境支配的——在他们的情感、动机、愿望、痛苦、快乐、理想上是主观的;在他们和别人的交易中是受环境支配的。所

有的人都有他们的主观偏见。为了要“了解”他们的活动,除了测量那活动本身或者它的结果以外,研究者必须“设身处地”,在想象中做他们在他们的时间和地点的条件下所做的事。然而,这是韦伯的理想典型所作的真正贡献。可是, 研究者在陈述他的理想典型时,又必须运用他能大概了解的资本家或者工人的动机或情感的形式来陈述,于是动机被认为是资本家或工人的行为的原因,或者可以说韦伯的所谓“价值”。如果他选择他们的各种动机之一,像私利,他就处于门格尔的立场,采用他的典型的特性和关系。他不能包括他们所有的全部动机,因为那样会使他成为超人的。他必须选择经济学所需要的一切,不太少也不太多。这使他处于韦伯的立场。

可是,即使在这里,在经济学中,研究者也没有一种可以运用的理想典型,因为它范围太广。他必须区别备种动机——区别利润的动机和利息、地租、工资、生产或消费的动机。因此,在创立资本主义的理想典型中,韦伯, 以及后来的桑巴特和托尼,构造资本主义的动机,他称为“资本家精神”。资本家精神“造成”资本主义。这是和马克思相反的说法,马克思的资本主义造成了资本家精神。韦伯认为,资本家精神,像上面说明的那样,在于以货币或货币价值的积累的形式,追求无限的利润,完全不顾在此项程序中对别人的义务或责任。与此对立的是中世纪行会的手工业精神,这种精神在于只求取足够的物品来满足需要,而不剥夺别人应得的合理的份额。当资本家精神受到规则和章程的束缚,像手工业精神受到行会规则的束缚那样,资本主义,作为理想的典型,就开始“衰退”。当然,韦伯看出这已经到来,像他的信徒们也看到的一样。资本家精神是追求无限的利润,没有一种公道的意识,手工业精神——也适用于工会精神——是追求公道,牺牲利润。

显然,如果这是理想典型的方法的结果,它毕竟表示研究者在选择那些构成他的理想典型的因素时的偏见。这种结果似乎是由于想要找到一种特殊化的动机,专门配合各种特殊类型的行为,因而对待各种动机好像它可以—

—像乌托邦似地——被描写为实现在行为中,作为一种可以分开的理想典型本身。

这个缺陷似乎可以纠正,可以由创造一种包括一切行为中所表现的一切动机的理想典型,加以纠正。可是,这样就会是科学的理想典型——不是教育学的、宣传家的或者人格化的典型。在科学里有用的,正是这种方式的理想典型。它存在于一切叫做“主义”的名词里。资本家“精神”,作为追求无限金钱利益而不顾对别人的影响的动机,就会完全消失,只有“资本主义”, 作为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受各种动机、情感和环境的激发,将成为理想的典型。实际上,所有的研究者在关于情感、资本家的主观估价以及关于资本主义的好的或坏的影响各方面,将仍然有重大的意见分歧。“为什么”这个问题因此不会得到答案,可是会比较接近一切科学的目标,就是,所有的研究者对于“怎样”和“多少”意见一致。

这种理想典型的意义是它的科学的意义。然而,有两个疑问发生,引起这两个疑问的,正是韦伯着手创立他的理想典型时所要解决的问题。(1)这种科学的方法,完全消除主观的东西,是不是把经济学又弄成古典派、共产主义和快乐主义经济学家的那种纯粹机械的科学呢?什么是科学的理想典型?在这里我们将找到一种研究的方法。(2)这样确定了的这种理想的典型, 是不是像那些机械的典型那样,会排除韦伯想要和经济问题密切结合起来的经济学的伦理的问题呢?什么是伦理的理想典型?在这里我们将发见“合理

的价值”的意义。我们首先来考虑科学的理想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