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湖南调查到安徽调查

七千人大会后, 1962 年 2 月 25 日,毛主席指示田家英再组织一个调查组,到湖南作调查,主要了解贯彻执行“六十条”的情况和问题。并指定去湖南湘潭县的韶山、湘乡县的唐家圫和宁乡县的炭子冲。接着田家英同志又组织了一个调查组,我和王录又被指定参加这个调查组,同时又增加了农村工作部的两个同志。3 月上旬,田家英带领工作组先去湖北武昌(毛主席当时在武昌)。3 月 22 日,毛主席在武昌东湖招待所接见了调查组全体成员。记得主席一个个地问了每个人的名字,并且问当过县委书记没有?当过地委书记没有?他谈笑风生,讲了一些当时流行的政治笑话,使大家感到轻松而又亲切,接着作了几点指示:要同当地干部,省、地、县、社各级干部相结合,不要乱指挥;头脑里不要带东西(即思想框框)下去,只带一件东西, 就是马克思主义;要作历史的调查,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观点;看到坏人坏事不要乱说,好的可以说;参加点轻微的劳动。最后,同全体调查组成员合影留念。

  1. 月底,调查组全部到达湖南,分三路到达韶山大队、大平大队(即唐家坯)、炭子冲大队。田家英同志住在韶山,我被分配到韶山大队,住在关公桥生产队。

韶山大队虽然是毛主席的故乡,省地县领导对这里的工作比较谨慎,但大刮“五风”时期,这里也未能幸免,只是比湘潭县或韶山公社的其它大队轻一些罢了。“五风”来得快,去得也比较快,为害时间不长。

在刮“五风”时,实行所谓“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办公共食堂“六大集中”。全大队 25 个屋场的居民都集中到六七个屋场。社员迁徙无时,有的户搬家十次以上,耕畜、农具、家禽损失也很严重。瞎指挥,盲目扩大双季稻面积,过分密植,造成人为减产。但是,这里贯彻“六十条”和基本核算单位下放的指示比较认真。尤其是解散食堂、划分自留地、打破“居住集中”的限制以后,从 1961 年起,生产开始恢复,社员生活也得

到改善。

根据历史调查,这个大队从高级社以来就开始减产,农民生活也开始下降,高级社后,从 1956 年水稻亩产比初级社的 1955 年下降 14%,1960 年粮食亩产只有 471 斤,比 1955 年下降 17%,总产下降 27%,农民平均口粮只有 354 斤(稻谷),比 1955 年减少 45%。据关公桥生产队调查,这个队的范围(22 户),从初级社就开始减产。

为什么初级社时还减产,甚至不如解放前、上改后呢?农民答复是:许多人加入初级社是“口愿心不愿”,犹豫不定。当时,上级一面宣传“入社坚持自愿”,一面说“入社光荣,单干可耻。”并且在国家贷款、供应农具和商品肥等方面,对单干户排挤,所以不少人是“赤脚板打泥浆”,随大流进来的。其次,集体生产单位规模过大。1954 年冬,韶山初级社由 18 户一下扩大到 75 户,建社准备工作很差,所以从那时起,大家就有了“坐大船” 思想,平均主义已经产生,初级社下面的作业组之间,互相怀疑。不少人干活都不如单干的时候经心了。单干的时候,一天要到田头打几个转转,集体经营后,有的人看到田里漏水也不管,因为集体没安排,得不到工分。第三, 是耕牛、猪减少,农家肥减少。这个队的范围, 1952 年有耕牛 14 头, 1955

年人社时只剩 3 头。猪的数量,从 1953 年以后,就逐年减少, 1948 年有

猪 31 头, 1955 年减少到 25 头, 1960 年只剩 4 头猪,都归食堂喂养。解放以来,农民生活有升有降,穿的用的改善,文化翻身,“吃的一年

不如一年”。高级社以来,口粮水平逐年下降,平均每人每年只有 400 斤左

右, 1960 年最低降到 340 斤。

田家英同志在武昌出发前就对全体调查组成员讲,这次调查一定比前两次调查有新的水平。经过初步的历史调查以后,他把调查的重点,放在怎样尽快恢复生产的问题上。大队调查表明,稻谷亩产要恢复到 1955 年的水平, 按正常年景,需要三四年。

关公桥生产队座谈中,群众不谈合作化的优越性,至于公社化,一谈起来,就像诉苦一样。提到怎样才能巩固集体经济和恢复生产问题时,有人提出包产到户。那时,包产到户是一个“禁区”,所以,我们只是向群众进行说服和解释。但是这是一个绕不过的问题。其它生产队也提出包产到户问题, 有的呼声甚高。

在调查工作的前期,田家英同志对于包产到户问题,闭口不谈,而且在一次包括大平大队和炭子冲大队的全调查组汇报会上,有一个同志大谈包产到户的好处,少数同志也或明或暗地附和,田还严肃地批评了这位同志。但是,据我观察,他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有一次,他问我:怎样才能更好更快地恢复生产?我说,关键是要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搞好生产队的经营管理。他未说话,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我的答案是不满意的。坦率他说, 我当时不同意包产到户,也不敢想。我认为在集体经济不巩固的情况下,包产到户很可能滑下去,走向单干。这件事又一次表明,田家英同志既守纪律, 又面对现实,敢于实事求是,冲破“禁区”,深入思考问题,而我的思想还没有解放。

又过了一段时间,记得是田家英从上海向毛泽东汇报回来以后,态度开始明朗起来。他说:少奇同志提出“要向农民让步”。包产到户,对于尽快恢复生产,克服困难,可能是一种有效的办法。于是他提出到安徽实行责任田较早的无为县进行调查。很快就作出决定,派我和在大平大队调查的两位

同志去。

我们一行三人,于 6 月中旬,从韶山出发,途经芜湖,到达无为县。在县委派人陪同下,考察了三个公社的几个队。这里看到的情况十分惊人!大刮“五风”时,危害最大的是“浮夸风”,由于虚报高产量,带来高征购, 有的社队打下的稻谷全部交了征购粮,秋后即靠敲稻杆秆的粃谷充口粮。所以,由于饥饿引起的浮肿病、非正常死亡的严重性,在其他地方未见过。耳闻目睹那种惨状,令人很痛心!所谓“责任田”,实际上是在集体经济陷于瘫痪、集体生产无人负责的情况下,让群众自谋生路的一种办法。所谓“五统一”(生产计划即生产指标和主要作物安排统一包产部分统一分配,大农活和技术活统一,用水管水统一,抗灾统一)根本没有统起来。找不到会计和记分员,也看不到记分册。群众说是“分啦”(分田到户)!我们认为, 实际上是单干了。但是,在那种困难的情况下,群众还是在积极苦干。即使是孤儿寡妇,也请亲戚邻居帮忙,把田种下去了。基本上没有看到撂荒田。因此,我们的意见,即使是单干,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对于渡过困难、恢复生产是有利的,所以不宜急于纠正。

大约在 6 月底或 7 月初,我们回到北京。我回到家后,即给家英同志打电话(他们先我们回京),他让我立刻就去汇报。我如实他说了以上所见所闻和我们的看法。田家英同志听到有的生产队非正常死亡的严重情况后,很动情他说:人都死了,还谈什么集体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