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浙江调查和“六十条”试点工作

这次调查,是在极左思潮泛滥、大刮“五风”的恶果已经暴露,国民经济不断恶化,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人民生活极度困难,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弊端也逐渐为人们所认识的背景下进行的。此前,中央于 1960 年 11

月 3 日虽发出了《关于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即 12 条),但不少地方,“五风”(共产风、命令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干部特殊化风) 仍未停止,特别是浮夸风造成的高指标、高征购,给群众生活造成极大的灾难。

面临以上严重困难,毛主席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 1961 年 1 月 20 日,毛主席写信给田家英,要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各带一个工作组去浙江,湖南、广东作调查。田去浙江,胡去湖南,陈去广东。并指示每组调查一个最坏的生产队,一个最好的生产队。时间 10 天至 15 天,然后三个组同去广东会合,向他报告。

当时,我和王录同志在中央农村工作部二处(主管人民公社政策研究) 工作,被指定参加这次调查工作,我去浙江,王去广东。田家英同志领导的浙江调查组于 1 月 22 日到达杭州。经与省委商量,决定分两个小组,一个去嘉善县选一个最差的生产队,一个去富阳县选一个最好的生产队。田家英同志重点抓嘉善县那个最差的生产队——和合生产队,我被分配到这个生产队。

毛主席写给田的信中附了《调查工作》(即《反对本本主义》)一文, 我们在赴浙途中即学了这篇文章。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田家英同志对工作组提出:“打开脑筋,敢于发现问题。”他拟了一副对联,作为调查组的守则。上联是“同吃同住不同劳”,下联是“敢想敢说不敢做”。在工作组内部反复动员大家打破思想框框,不设禁区,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只是不准对县、社领导指手画脚,随意指挥。

当时,农民的住房很紧,有些户的多余房子,也被在所谓“六集中”(猪羊、耕牛、农具、人口、公共食堂和自留地)的时候,无偿调用或拆迁了。所以和社员同住做不到。田家英同志和大家一起住在一个四面透风的草棚里,用稻草打地铺。白天分头出去调查访问,晚上回来汇报、议论。没有灯, 一团漆黑,几乎谁也看不见谁,但大家真正敞开思想,有啥说啥,议论很热烈。田家英同志把这叫作“瞎吹”。我多年来没有感到心情这样舒畅。

这个生产队原来是一个高级社,共有 327 户, 1236 人, 3753 亩耕地,

人均 3 亩,位于杭嘉湖平原的水网地区,素称“鱼米之乡”。但是,在大刮

“五风”中,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粮食亩产量 1960 年急剧下降到 291 斤,

还不及解放前的长年水平(350—380 斤)。群众生活十分困难。尤其是上面虚报浮夸粮食高产量,带来高征购,挖了群众的口粮,“上面吹牛皮,群众饿肚皮”。 1959 年以来,连年闹春荒。 1960 年完成征购任务以后,每人

每天只有半斤米,每天三餐稀粥,蔬菜很少。由于营养不良, 1959 年开始

即出现浮肿病和非正常死亡。据调查, 1961 年春,共有 170 个病人,占全队人数的 13%,占劳力总数的 19%。

我分工查 1960 年的收益分配帐,同时由省委一位同志陪同调查了六个典

型户。查了 1960 年的分配帐以后,我概括了四句话:生产下降,收入减少,

集体负债,社员倒挂(即超支)。家英同志对这四句话很欣赏。这个队 1960

年总收入比上年减少 39. 65%,共欠国家贷款 4800 元,人均 31 元多。社

员苦干一年,每个劳动日值只有 0. 163 元。人均收入只有 21.27 元。因而多数户应分的现金不够口粮钱,只得倒挂,倒挂户占总户数的 58.8%。

经过几天的调查,把这个队的现状基本摸清了。田家英同志说:这种情况说明,出现了农业危机,其原因,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什么民主革命不彻底,而是“人祸”即“五风”造成的。

田家英同志很重视历史的调查,通过座谈和典型户调查,对这个队从解放前、土改后到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公社化的历史得到系统的了解。回顾过去,社员普遍怀念初级社。从高级社以来,产量基本上是逐年下降, 生活一年不如一年,“工分一年比一年挣得多,钞票和口粮一年比一年少”。贫农社员王老五说:“小社(初级社)那年(1956 年),生产生活最好,粮食亩产 400 斤,口粮足,钞票多,吃得饱,力气足,心里高兴。”当时他曾想,小社分这么多钱,大社(高级社)更有得分了。哪知道从此以后,年年没钱分,年年倒欠。一部分上中农对于高级化时,耕牛、农具入社折价款(扣除股份基金以外的部分)未退赔,意见很大。

在汇报和“瞎吹”中,有的同志主张办好公共食堂。对于食堂问题,我曾作过调查,我主张办农忙食堂。但是在 1959 年庐山会议以后的反右倾运动中,受到批评,仍然心有余悸,故虽有不同看法,但未表态。其他同志也未提出异议,这个调查组也未就食堂问题开展调查和讨论。而富阳调查组调查了公共食堂问题,得到田家英同志的支持,并向毛主席作了汇报。这说明我的思想还未解放。记得家英同志在一次同我谈话中,曾批评我思想不解放。我第一次听到对我这样的批评,而在此以前对我的批评都是右倾。我虽心服, 但仍存芥蒂。 1957 年以来,每次反右运动,我都是批判的对象,至此以后, 我只是警惕着,说话也很谨慎。

田家英同志把这个生产队的历史和现状,向毛主席作了汇报(当时毛主席住在杭州),同时也汇报了富阳调查的情况,并提出了中央搞一个人民公社工作条例的建议。毛主席听了汇报以后,作了重要指示。田向我们作了传达。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规模问题,和合生产队太大了,是否分成三个队; 起草一个公社工作条例,规定公社三级怎样工作;食堂问题,可以多种多样; 退赔问题;自留地问题;干部手脚不干净问题,等等。

  1. 月 21 日,田家英离开杭州去广州,三个调查组在广州会合。在毛主席亲自指导下,起草人民公社工作条例。3 月 26 日田家英同志回到杭州,带回

《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并且传达了毛主席在广州会议上的重要讲话。我记得最深刻的是第一次明确提出了两个平均主义的问题。田布置调查组继续在浙江搞“六十条”的试点工作,强调继续打开脑筋,敢于

发现问题,提出问题。

我记得田家英同志由省委林乎加同志陪同,带领我们到了越剧的故乡嵊县。我们到了一个生产大队,向干部群众逐条宣读“六十条”,引导群众讨论。“六十条”草案还未明确解决食堂问题。群众提得最强烈的是食堂问题, 这个队群众生活也很困难,公共食堂仍是每日三餐粥,没有什么菜,靠挖竹笋做菜。一天早晨起来,我们发现个个嘴唇都是黑的,互相对着发笑,不知何故。当地同志告诉我们,是吃了竹笋的原故。

浙江调查和试点工作,直至 4 月底结束。我们于 5 月上旬回到北京。 “六十条”(草案)是在毛主席直接指导下制定的,但是首先建议起草

一个人民公社工作条例的,是田家英同志。在整个调查和试点工作中,表现了田家英同志热爱人民,关心群众疾苦的感情;实事求是,深入下层的作风; 坚持真理,敢于直言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