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再上庐山

整个 1960 年，我同家英来往不多，因为从年初到年底，我的工作主要在国际方面，家英则集中力量编辑《毛选》第四卷。

1961 年，从毛主席提倡“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开始，我国实际上进入了调整时期。家英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先去浙江调查人民公社情况，后到广州参加毛主席主持的讨论人民公社问题的会议，并参加起草《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通称《农业六十条》）。这时，我正随陈毅同志率领的我国政府代表团参加关于老挝问题的日内瓦会议。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和家英重上庐山再度合作。

那是我在日内瓦会议休会时回国，去北戴河休假。当时小平同志正在那里主持讨论由薄一波同志负责起草的《工业七十条》，要我也参加听听。后来中央决定在庐山召开中央工作会议（8 月 23 日至 9 月 16 日），我和家英都接到参加会议的通知，先后到了庐山。小平同志预先告诉我，他可能在大会期间率代表团参加朝鲜劳动党的代表大会，由彭真同志接替他主持《工业七十条》的修改工作，要我、田家英、胡绳负责修改，还可请一波同志指派一些秀才参加。我同家英商量此事时，他坦率他说他对工业情况不熟悉，一定要请熟悉情况的同志参加修改。后来同一波同志商量，由他指定原来也参加起草工作的梅行、马洪、杨波、张沛等同志参加。

家英告诉我，毛主席上山前说过，这次庐山会议要开好，要开成一个心情舒畅的会。主席虽然仍认为上次庐山会议反有没有错，但又说，那次庐山会议本来该继续纠“左”，后来反右，把反“左”冲掉了。高指标、高征购、高分配、共产风比过去更严重。家英说，主席的看法已有相当大的变化，这次可能比上次要好。因为今年以来中央已作了一系列有关调整的决定，这次会议除工业问题外还有财贸、教育等问题要作出调整的决定。

家英和我以及参加修改小组的同志，认真研究会议中各小组提出对《工业七十条》的意见，其中主要有四个问题：（一）对当前工业形势的估计，有些同志不赞成《工业七十条》草案的前言讲工业情况不好的话太多，认为工业形势已走出了“沟底”，开始上升。（二）对草案规定的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有不同意见，认为不能给厂长那么大的管理权，对设立会计师制度也不理解。（三）对草案中强调按劳付酬、奖勤罚懒也有意见，认为应强调政治挂帅.职工收入不能悬殊过大（其实根本不存在“过大”，而是仍搞平均主义，后来叫做“吃大锅饭”）。（四）对草案中只强调群众路线而不强调群众运动有异议，仍然主张强调技术革命和破除“不合理的”规章制度。

对这四个问题，家英和我请参加起草的同志摆实际情况。他们认为所以制定《七十条》就是工业管理中存在严重弊端和混乱，情况远比草案前言中所说的要严重得多。有的同志详细谈了工厂中当时实行的党委集体负责制的种种弊端，厂长根本无法指挥和管理生产。听了他们所谈的情况，我和家英商量，这样的重大原则问题要请示小平和彭真同志，他们拿出主意我们才好修改。

于是我们向他们汇报了各组的意见和我们的看法。小平同志听后斩钉截

铁地指示：草案已定原则均不能改变，文字修改可以商量。至于工业形势，看来《前言》讲得还不透，可考虑单独写一个指示，明确重申“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并强调今后三年以调整为中心。彭真同志要我们按小平同志的意见，一面修改《七十条》，一面另行起草中央关于工业问题的指示。家英在回住处的路上对我说，历朝乱世要有一个善断的宰相，当今亦是如此。

小平同志赴朝后，彭真同志主持《工业七十条》（草案）的修改和中央

《关于当前工业问题的指示》的定稿，坚持既定原则。其中仍然强调群众路线，尽量不写“群众运动”，只写“依靠群众”或“发动群众”；仍然强调“按劳分配”，同时也提政治挂帅；强调技术革新，尽量不提“技术革命”，而且强调尊重科学，把它同“破除迷信”并提，指出不能把科学当作迷信来“破”，强调规章制度的相对稳定是保证生产正常运行所必需，特别是《指示》一稿，把问题讲透了，会中主张不多谈当前弊端的意见反而少了。

家英虽不熟悉工业问题，但虚心倾听专家意见，从善如流，见异析疑，反复商榷，终于完成了交托的任务。

家英对形势的估计很有见地。他认为，不能笼统他说现在已到“沟底”

（即困难到顶点，而后即为上升）。以调整为中心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已定，计划指标已降低，农村有了《六十条》，工业有了《七十条》，等等，从这些方面看，形势已向好的方面变化。但是目前粮食供求差额很大，秋收可能减产，明春可能发生饥荒，工业生产秩序混乱，大批工厂停工待料，市场供求差额很大，困难还没有达到顶点，如果工作得不好，还有可能进一步恶化。家英特别对农村情况不乐观。他说，现在同 1959 年相比，过去一些省大讲增产，现在则大喊困难，国家进口几百万吨粮食（这是建国以来没有的）还不够分配，有些省力争中央多调进粮食，一些省则力保少调出粮食。多数省都发生饿死人，情况可能进一步恶化。他谈到农村干部相当普遍不敢讲真话，害怕“一手高指标，一手右倾帽”。他认为，现在困难比第一次庐山会议时更严重，证明那次会议中我们的观点是符合实际的。

依我看，在第二次庐山会议上，家英比之第一次庐山会议时更为成熟，风采不减当年，心情是愉快的。这不仅因为他在草拟《农业六十条》中受到毛主席的高度重视，而且因为他在《工业七十条》修改中也充分发挥才华，他两年前赞成的以调整为主的方针正逐步实行。家英和我在工作之余，还像上次庐山会议前期那样，游山玩水，特别同胡绳同志（他没有参加上次庐山会议）再一次参观植物园，也同样议论风生，只是这次因乔木同志没有上山，谈锋不如过去强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