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川、楚、陕白莲教起义一、湖北的白莲教起义

十八世纪末,清代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一七九六年(嘉庆元年)终于爆发了川、楚、陕白莲教起义。这次规模巨大的起义,历时九年半,波及四川、湖北、陕西、河南、甘肃等五省,严重地打击了清王 朝的统治。

川、楚、陕三省边境,是一片崇山峻岭、广袤辽阔的森林地带。它的范围,包括由陕西南部至湖北西北部的“南山老林”,以及由陕西、四川和湖北交界的“巴山老林”。①这些地区,历史上就是被压迫被剥削的广大无业流民麕集之处。“自乾隆三十七、八年以后,因川楚间有歉收处所,穷民就食前来,⋯⋯而河南、江西、安徽等处贫民亦多携带家室,来此认地开垦,络绎不绝”。②三省交界的老林地带,“万山丛杂,界连川楚,袤延千余里。各省就食贫民,挈眷前 来,依亲傍友,开垦山地,所在多成村落,五方杂处, 良莠不齐”①。流徙迁入的贫苦人民“侨寓其中,以数百万计”。②他们“遇有乡贯,便寄住写地开垦,伐木支椽,上复茅草,仅蔽风雨,借杂粮数斗作种。数年有收,典当山地,方渐次筑土屋数椽;否则仍徙他处。”③因为他们伐木支椽,搭棚栖身,故统称为“棚民”。老林区可供开垦耕地甚少,所以他们“除种地以外,多资木厢、盐井、铁厂、纸厂、煤厂雇工为生”,“佃户散布岩谷雇作,去来棚厂”④,既是佃户,兼作雇工,或者时佃时佣。有些厂坊,雇工数百、数千甚至上万人不等。如南山老林大园木厂,“匠作水陆挽运之人,不下三、四千”,“林内开设木厢,冬春匠作背运佣力之人,不下数万”。铁炉规模,“一炉所用人夫须百数十人,如有六、七炉,则匠作佣工不下千人”。⑤四川开县盐井厂,“所用夫匠水陆运煤及商贩运背之人, 井旺时日以万计”。⑥这些人生活极不安定,雇主遇“山内包谷值贱,则厂开愈大,人聚愈众;如值包谷清风,价值大贵,则歇厂停工,而既聚之众,不能复散。”⑦

川楚陕三省交界地区,积聚着人数众多的农民(佃户、山民、棚民)、无业游民(长江一带失业水手,被侦缉的私盐贩卖者)和当地的啯噜党等⑧,

① 据《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卓秉恬:《川陕楚老林情形亟宜区处疏》中记载:“由陕西略阳、凤县迤逦而东,经宝鸡、郿县、周至、洋县、宁陕、孝义、镇安、山阳、洵阳至湖北之郧西,中间高山深谷,千枝万脉,统谓之南山老林;由陕西之宁羌、褒城迤逦而东经四川之南江、通江、巴州、太平、大宁、开县、奉节、巫山,陕西之紫阳、安康、平利至湖北之竹山、竹溪、房县、兴山、保康,中间高山深谷,千峦万壑,统谓之巴山老林”。

② 《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兴安升府疏》。

①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卷二十八,秦承恩奏,嘉庆二年二月十四日。

② 《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卓秉恬:《川陕楚老林情形亟宜区处疏》。

③ 同上,卷十一《策略》。

④ 同上,卷十四《老林说》。

⑤ 同上,卷九《山货》。

⑥ 同上,卷九《山货》。

⑦ 同上,卷九《山货》。

⑧ 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年),清政府攻打大小金川失利,败兵渍入老林,加入啯噜党,形成一股势力。

他们不仅身受地主、雇主的残酷剥削,并遭到种种超经济压迫。当地的差役、讼棍、地痞等,“无风生浪,遇棚民有事,敲骨吸髓,弁兵亦附和为奸。如今日檄令查某案,明日差令禁某事。地方遥远,山民受其凌辱,无可告诉, 无为申理”⑨,往往逼得 人们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很快会群起响应。“楚之房、竹、兴、归,蜀之保宁、绥定,秦之兴安、商州,教匪滋事时,各郡均有附从之众”。①如果说,乾隆末年,大规模反抗清朝统治的斗争成为不可避免的历史趋势,那么川楚陕三省交界的广大地区,贫民聚集,矛盾尖锐,而统治阶级的控制却相对地薄弱,自然地成为起义斗争的基地。

乾隆统治后期,民间秘密结社白莲教在各地的活动更加活跃,它的支派很多,名目不一。大多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八字真言,宣传“弥勒转世,当辅牛八,入教者可免诸厄”②。“地方有传教之人,久之引诱渐广, 村落中则乡约、客头吃教;城镇中则差役、书办吃教。所用稽查之人,即为教中之人。教首窜伏大村庄,互相蔽护,难于拘捕也。”③这一期间,自莲教活动的特点,已经从秘密传教逐渐转向公开传教,从宗教活动逐渐转向组织群众斗争。

一七七四年(乾隆三十九年),河南鹿邑县人樊明德创立混元教(白莲教支派),传经授徒,提出“换乾坤,换世界”等具有政治内容的口号。第二年三月,混元教被清政府破获,樊明德被捕,惨遭杀害,樊的弟子王怀玉逃脱,王怀玉的弟子刘松则被遣戍于隆德县。一七八八年四月(乾隆五十三年三月),刘松与其弟子刘之协把混元教改名三阳教,将《混元点化经》改为《三阳了道经》,推刘松为老教主,称刘松之子刘四儿为弥勒佛转世,扬言入其教者,可免水火刀兵之灾,继续传教授徒。一七八九年三月(乾隆五十四年二月),刘之协因感力量单薄,前往湖北襄阳,吸收原收元教教首宋之清加入三阳教。

宋之清系湖北襄阳人,原为收元教教首孙贵远的三传弟子,一 直在湖北、河南交界秘密传教。转奉三阳教两年后,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 又发生分裂。“宋之清因传徒日多,不肯将敛得银钱,与刘之协、刘松分用”, 并以“刘之协从未将牛八与其看过,斥为虚词哄骗”。于是,另创西天大乘教,“另拜河南南阳人李三瞎子为师,称为真弥勒佛转世,并以李三瞎子之子名叫卯金刀、小名又叫卯儿,将来必定大贵,将刘之协教内之人尽行勾去”

①。“以李三瞎子为弥勒转世,李卯儿为牛祖(即牛八)”②。宋之清手下有

齐林、宋显功、伍公美、冉文俦、樊学鸣、李成贵、高成功、孙赐俸、宋相、萧贵、薛国玺等精明强干的弟子,分赴各地,广为传经,各自收徒,开始了反清斗争的准备工作。西天大乘教的活动深入到湖北、四川、河南、陕西等广大地区,成为白莲教一支颇大的力量。

参见《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平定教匪总论》。

⑨ 《洋县志》卷四《风俗》。

① 《三省边防备览》卷十四《平定教匪总论》。

② 关于白莲教的思想和组织情况,请参阅本书第八章。

③ 《三省边防备览》卷十一《策略》。

① 《军机处录付奏折》革命运动类,《习教》卷号 49—52(2),乾隆五十九年十月十三日阿桂等奏。

② 《军机处录付奏折》农民运动类,《秘密结社》,乾隆五十九年十一月十七日,福宁奏。

与此同时,即乾隆五十七年三月,收元教教徒王应琥与其师艾秀,扬言弥勒佛转生河南无影山张家,扶助牛八起义,大力发展收元教,在湖北、四川边界地区发展很快。

很明显,当时白莲派各支派得以存在和发展,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们满足了农民、小生产者的反清愿望,树立起一个“弥勒佛转世”和一个“牛八”,表示坚决“反清复明”。刘松、刘之协的混元教,宋之清的西天大乘教,王应琥的收元教,这三个白莲教的支派,都在楚豫川陕地区活动,各有自己的弥勒佛转世和牛八,反映了组织上的分散性。但它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即在宗教活动中注入反清的政治内容,从而使白莲教各教派具有推动农民起义的重要作用。此后,在河南、湖北、四川、陕西等地,民间宗教竞相传播, 一呼百应,加入者日众。

白莲教的迅速发展及其鲜明的反清性质,直接威胁清王朝的统治。一七九四年七、八月(乾隆五十九年六、七月)间,清政府在陕西兴安府地区破获西天大乘教组织,逮捕重要骨干萧贵、萧正杰、薛文斌、张大用等六、七十人。接着在四川大宁县破获收元教组织,逮捕骨干分子谢添绣、谢添锦、萧太和、谢添明、唐国太等九人。奏折飞报朝廷,乾隆帝立即下旨,“调补河南巡抚(福宁)⋯⋯接奉此旨,务即驰赴河南⋯⋯彻底根缉,按名拿获,⋯⋯勿使漏网;湖北省著专交毕沅,查照折内各犯,按名缉获,从严究办;陕西省著专交秦承恩,亲赴该处一体督缉,该督抚等务须设法购线跟踪◻缉,将案内各犯全数拿获,毋使一名漏网,倘不能搜查净尽,别经发觉,惟该督是问”①。于是,在湖北、四川、陕西、河南、安徽、甘肃等省,掀起了搜捕白莲教的恶浪。

一七九四年九月(乾隆五十九年八月中旬),清政府在湖北先后逮捕西天大乘教教首宋之清以及齐林、樊学鸣、宋相、伍公美等一百多人。十月四日(旧历九月十一日)又在房县石岭沟捕获收元教教首王应琥以及廖勇富、王应凤等数十人。在河南,西天大乘教的主要首领宋显功、高成功、张思瑶等也相继被捕。十月上旬(九月中旬),清政府在陕西捕获三阳教老教主刘松及其子刘四儿。十一月,在安徽逮捕了三阳教的“牛八”王双喜以及教首刘之协的母、兄、妻子等数十人。三个月之间,白莲教支派各组织几乎全部遭到破坏,其主要教首除刘之协等少数人逃脱外,大部分被捕。著名首领刘松、宋之清、王应琥、齐林、樊学鸣、宋相、伍公美、萧贵、谢添绣、韩陇、刘四儿等全被处死。王双喜被发遣黑龙江为奴,后被杀害。

这一疯狂搜捕和血腥杀戮,祸及数省地区,广大贫苦百姓面 临厄难。各地官吏,更视此举为囊括民脂民膏的大好机会,“竟以查拿邪教为名,四处搜求,任听胥吏多方勒索,不论习教不习教,但论给钱不给钱。”①“不遂所欲,即诬以邪教治罪。”②湖北武昌府同知常丹葵,奉檄在荆州、宜昌,逮捕百姓数千人,“凡衙署寺庙,关锁全满,内除富家,吓索无算,及赤贫者按名取结,各令纳钱若干释放。其有少得供据者,立予惨刑,至以大铁钉钉入手掌于壁上,⋯⋯或铁锤排击多人,足骨立断。若情节尚介疑似,则解送省城,每一大船,载至一二百人,堆如积薪,⋯⋯未至而就毙大半,浮尸于江,

① 《高宗纯皇帝圣训》乾隆五十九年八月甲戌。

① 《清仁宗实录》卷七十二,嘉庆五年八月乙丑上谕。

② 《皇朝经世文编》卷八十九,梁上国:《论川楚教匪事宜疏》。

余全殁狱中”③。四川达州知州戴如煌私设衙役至五千名之多,向民间挨户搜查,百般威逼,“凡有习教之人,无不遭其索诈”,“赃私狼藉,民怨沸腾”

④,加之当时在贵州东南部和湖南西部爆发苗民大起义,清政府加紧对川、湘、

粤、黔等省的控制和剥削。“苗氛不靖,派及数省,赋外加赋,横求无已”⑤, “而湖北最近,差徭尤多,⋯⋯不肖官吏,更从而奉一派十,渔利侵肥”⑥, 造成大批人民的贫困破产,流离失所。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白莲教以“官逼民反”为号召,起而反抗清朝的镇压。一七九五年,湖北各地的白莲教首领密商决定于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即一七九六年四月十七日,嘉庆元年三月初十日)在各地同时发动起义。为了进行准备,荆州地区的枝江、宜都两县白莲教徒,以防苗为掩饰,制造刀枪, 搬运和屯积粮食,缝做红白衣帽,被当地政府发觉,赶往捕拿。教徒们不得不起而反抗,他们在首领张正谟、聂杰人的率领下,于二月十五日(嘉庆元年正月初七 日)起义,据守灌脑湾,比原定的起义时间提前两个月。近邻宜昌地区的长阳、长乐两县教徒,在林之华、覃加耀的率领下,立即响应。各地白莲教组织,闻风而起。三月间,杨起元、熊道成、陈德本等攻占当阳县城;曾士兴等攻破竹山、保康两县城;杨子敖起于来凤之小坳;谭贵起于旗鼓寨。四月,襄阳地区的白莲教组织奋起抗清,王聪儿、姚之富、王廷诏、刘启荣、樊人杰、张汉潮、高均德、齐帼谟、张添伦、王光祖等“聚万人, 屯黄龙垱”①;还有楚金贵、鲁维志起于孝感的胡家砦。一时,汉水两岸,义军蜂屯蚁聚,声势浩大。据记载说:“当阳、枝江,相继作乱。由是勾连裹胁,日聚月滋,而无赖不法之徒,如四川之啯噜子、南山之老户、襄郧之棚民、沿江私盐之枭,各省私铸之犯,乘间阑入,鼓煽劫掠,纷纷而起”②。数月之内,南至四川酉阳、贵州青溪,北至河南的邓州、新野,在湖北西部的五府(襄、郧、荆、宜、施)一州(荆门州)之内,燃起了反对清朝统治的冲天火焰。各路义军,“所在充斥,多且数万,少者数千人”③。其中,尤以襄阳黄龙垱一支最为强大,首领王聪儿,是齐林的妻子,齐林被捕杀时,她藏匿于郊外青莲庵中,幸免于难,起义时,被群众推为总教师;另一首领姚之富,是杰出的宣传家、组织家,他和儿子姚文学,长期奔走于鄂西北山区, 宣传和组织群众,“其辗转传授,亦只各知其师,同教者不能一一认识。起事时,或以稍裕之家,或以强健之人,即各推为头目,每处三、四、五人不等,均称为掌柜的。又供出姚文学并其父姚之富系从前在此一带初倡传教者, 称为老师傅。今年二月,姚之富、姚文学父子俱来保康说,现应起事避劫之时,姚文学即住房县、竹山一带传信,各集匪徒起事,姚之富即回襄阳原籍。是郧属竹山、房县、保康一带,竟系姚文学、姚之富父子为首恶 也”①。襄阳起义后,王聪儿、姚之富等率领义军于五月六日(嘉庆元年三月二十九日)

③ 包世臣:《安吴四种》,《齐民四术》,《给事中谷先生家传》。

④ 《清仁宗实录》卷七二,嘉庆五年八月癸丑上谕。

⑤ 《皇朝经世文编》卷八九洪亮吉:《征邪教疏》。

⑥ 《皇朝经世文编》卷八十九,梁上国:《论川楚教匪事宜疏》。

① 石香村居士:《戡靖教匪续编》卷九。

② 同上书,卷二。

③ 史善长:《弇山毕公年谱》。

① 《军机处承付奏折》、农民运动类《秘密结社》,第 1946 号(2),祁中耀、曾世兴供词。

焚烧吕堰驿,并进攻樊城,“襄阳贼数万,最猖獗,界连河南。贼首姚之富、齐王氏(即王聪儿)、刘之协皆在其中,为四方群盗领袖”②。

湖北各地自莲教纷纷起义,清政府急忙调兵遣将,湖广总督毕沅、湖北巡抚惠龄、西安将军恒瑞等,相继出动,赴各地镇压。清廷又命都统永保为总统,前四川总督侍卫鄂辉、前西安将军侍卫舒亮为领队大臣,调遣陕西、广西、山东兵五千人联合会剿。经过最初半年多的时间,毕沅率领的清兵“围当阳数月不下”,惠龄率清兵“剿枝江贼亦无效”。正如毕沅奏报中所说的: “官兵先后杀贼不下数万,而贼起益炽。”③清廷又加派直隶提督庆成、山西总兵德龄,各率兵二千赶来镇压,同时赦免在湖北、河南的蒙古“窃马谪犯”, 将其编为骑兵,协助清兵作战。

六月,白莲教势力控制了归州、巴东、安陆、京山、随州、咸丰等地。等到清兵由樊城分攻吕堰、双沟时,起义军已分道出随州、安陆、钟祥,进逼孝感,同孝感白莲教相呼应。当时,起义军的锋芒东距军事重镇汉阳仅百里,迫得清政府宣布“武昌戒严”。只因大雨滂沱,义军受阻无法前进。七月,清兵救援孝感,自莲教军“蚁聚数万,总统永公保屡为所败,先后征兵数千,皆全军覆没”④。清政府又从湖南抽调两万正忙于镇压苗民起义的清兵,驰援湖北。

除了从各省调来的清军以外,当地的地主富户也纷纷组织团 练乡勇,他们在镇压白莲教起义中凶狠残酷,始终是一支重要的反革命力量。据将军明亮的奏报:“湖北教匪,滋事蔓延多处。各府县于官兵未到之先,均各团聚乡勇,以资捍御。富绅大户亦各自纠集,保护村庄,或奋勇杀贼,或助官兵声势,于地方诚为有裨”①,又据总督毕沅的妻报:“绅衿士庶,无不齐心杀贼。臣令各属招集乡勇,或愿保守村庄,或愿从兵打仗,俱听自便”②。这些地主武装协同官军作战,搜捕教民、防守村镇关卡,极为卖力,例如:为了阻止汉水两岸的起义军会师,需沿江驻守,可是汉水千里,处处可渡,官军不敷分守,清朝政府“劝谕绅士人等,厚集精壮乡勇,多则一二千名,少亦数百名,分头把守”③。光化、老河口一带,“迤上迤下,卡勇林立,查有四千余名,声势颇为壮盛。其谷城、均州水陆各要隘,每处俱有乡勇六、七百名,一、二百名不等”④。地主阶级的团练武装一开始就给白莲教起义军造成很大的威胁,严重地削弱和牵制着起义军。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场大起义中,站在一方的是贫苦受压迫的信教群众,站在另一方的则是官府和各地的地主,这场披着宗教外衣的战争,实质上是阶级之间的大搏斗。

白莲教起义一开始,就表现出农民小生产分散保守的弱点。虽然起义犹如雨后春笋,争先萌发,表面轰轰烈烈,但派支繁多,互不统属。州府与州

② 魏源:《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一。此处魏源误记刘之协在襄阳起义军中。其实,刘立协已于乾隆五十九年秋离开襄阳。起义时,他并未参加“在新野、邓州闲散地方同教的人家藏躲”(见《剿捕档》,编号 1679(一)刘之协供单)。

③ 史善长:《弇山毕公年谱》。

④ 昭梿:《啸亭杂录》卷四《孝感之战》。

① 《军机处录付奏折》农民运动类,卷号 1961(1),嘉庆元年七月初八明亮奏。

② 同上,卷号 1928( 4),嘉庆元年三月十一日,毕沅奏。

③ 同上,卷号 1955(3),嘉庆元年八月二十五日毕沅奏。

④ 同上,革命运动类,《秘密结社》,卷号 1986(8),嘉庆二年五月初三日汪新奏。

府之间,县与县之间,甚至一县之内几股起义军之间,主要是独立行动,各自为战。起义之初,军事上大多采取消极防御,盘踞县城或山深林密的山寨中,株守一隅,不主动出击,缺乏灵活性。起义军的这种状态,恰好为清兵各个击破提供条件。一七九六年三月,义军首领、原枝江地主聂杰人投降被杀。自八月 以后,陕甘总督宜绵、提督庆成所部破竹山、保康,义军首领曾士兴等被杀;四川总督孙士毅所部攻陷来凤小坳,义军首领杨士敖等被杀; 湖广总督毕沅、西安将军舒亮攻当阳,义军首领杨起元、熊道成、陈德本等被杀;九月,湖北巡抚惠龄所部攻陷枝江,首领张正谟在清兵围攻灌湾脑时被俘杀;代四川总督福宁与荆州将军观成所部破龙山旗鼓寨,首领谭贵被捕。福宁用欺骗手段坑杀放下武器的义军二千余人。十月,福宁、惠龄移师榔坪, 败林之华、谭加耀的起义军。十一月,惠龄所部清兵,于凉山剿灭由谭正潮率领的枝江起义军余部。至此,湖北各地白莲教起义多被镇压下去,队伍被打败打散,剩下的“北惟襄、邓,南则归、宜,势渐蹙”。①起义军初起,组织不严密,缺乏作战训练,又没有精利的刀枪火器,和清军硬拚,或死守据点,总是被动失利。唯有襄阳的起义军,和其他各支起义军不同,他们并未据守一城一地,从一开始就在汉水以东的广大地区回旋活动。八月间,起义军集中在钟祥一带,清军从四面八方合围,起义军鉴于硬拚或困守都无益, 遂于十月并力向北突围到双沟,又在陈家河设下埋伏,清兵追至,“两旁林内,隐藏贼人,直前舍死,持矛扑入大队,与官兵搅为一处,短兵相接”②, 清兵大败,起义军北走鄂豫陕边境。义军的领袖们在战斗中逐渐摸索到战争的规律,认识到采取流动作战的必要性。姚之富再三告诫部下:“断莫与官兵接仗,遇见时即四散奔走,总要官兵不知我们出没才好。”又说“倘要遇见,即行分散,各领一股逃窜。俟官兵赶逐疲乏之时,再拚死上前抗拒,若敌不住,再逃不迟”③。事实证明:这种“敌来则走,敌疲则打”的流动战是以弱胜强的正确战术,所以,起义一年之后,湖北各支义军相继失败,而襄阳义军岿然独存,驰骋于广大地 区。并且,襄阳义军在政治上和组织上也有了一定的进步,由于史料缺乏,我们目前对白莲教起义军的政治主张和组织状况尚难详细叙述,但档案中现存起义军的告示,申明十条纪律,要求“经管头目,务须严加管约弟子,毋许一人滋事”,“弟子住扎营房,各归各营, 毋许乱营混杂”,“毋许酗酒撒泼,偷窃物件”,“出阵斗勇,务须奋勉踊跃,争先上前,毋许一人退后”,“阵前遇有老人,毋许斩首,或遇幼男小女,亦毋许斩决,遇有妇女,毋许奸淫,违者立斩”,“出阵回营,务须清点弟子数目,毋许脱逃”等等。从这个告示可以看到:白莲教起义军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做了很大的努力,明确斗争的目标,整顿组织,严申军纪,因此在战斗中锻炼出一支比较坚强的队伍。许多战士信仰坚定,作战勇敢,视死如归。据清朝将领的奏报中说:“此等习教之人,冥顽不灵,仍固结不解。即生擒各犯,无不凶悍,察其就戮情状,亦无悔心”①,“贼匪犹愍不畏死,

①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一。

②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正编,卷十八,嘉庆元年九月十九日永保奏。

③ 同上书,三十一卷,嘉庆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惠龄奏。

① 《军机处录付奏折》革命运动类,《秘密结社》,卷号 1978(8),嘉庆二年十一月初八日额勒登保、福宁奏。

分投冲突,妇女儿童,亦手执刀矛助势,实出情理之外”②。许多起义军被俘后,在敌人的严酷刑讯下坚强不屈,“诘其姚之富等现在何处,据供不知, 只求快杀。再三严讯,该犯惟闭目不语,加以重刑,终无一词”③。由于襄阳起义军作战英勇、纪律严明、指挥得宜,而又得到当地群众的拥护,因此, 清政府虽然集中很大兵力,却不可能捕捉和扑灭起义军的主力。

一七九七年二月(嘉庆二年正月),起义军分三路进入河南。一路王廷诏、高均德等攻下叶县的保安驿,又围清兵于裕州,折而西入陕西;一路李全、樊人杰等活动于鄂豫边的信阳、应山,转奔豫西浙川、卢氏;一路王聪儿、姚之富等袭南阳、攻嵩县,又折回湖北郧西, 在煤炭坡歼灭惠龄指挥的清兵。起义军流动的范围越来越大,路线越来越长,队伍十分灵活,“不整队,不迎战,不走平原。唯数百为群,忽分忽合,忽南忽北,以牵我(清) 兵势”①。清兵长途尾追,疲惫劳顿。而且,义军所到之处,群众涌跃参加, 队伍迅速扩大,据清朝官吏说“陕楚接壤一带大山,素习邪教之人,处处皆有,愚民无知,已被奸匪勾引,执迷不悟,形同疯癫。此番各股贼匪窜过郧西、商南、商州一带,随入逆伙者不下数千。甚至携带刀矛,误到官兵营盘, 尚称寻觅某师傅。见人则口念咒语,合掌叩头。山阳县属,山僻村庄,邪教尤多,竟有自焚其屋随去者。邪教煽惑,一至于此,极堪痛恨”②。

白莲教起义军流动作战,灵活矫健,越战越强,队伍日益壮大。清军被牵着鼻子在大山丛林中乱转,疲于奔命。清朝将领惊呼:“邪匪滋事以来, 蔓延四省,辗转两年,处处有贼,处处需兵,负固则经年累月不能克,奔窜则过都历郡不能御。”“贼之往来可以自如,我之进退反不能自主;贼分而我兵不得不分,贼合而我兵不能复合;⋯⋯贼愈杀而愈多,⋯⋯兵日添而日少。⋯⋯贼势益张,兵气益喂,日延一日,事恐不可问矣。”③清兵害怕在流动战中被消灭,只敢合兵尾随,不敢分兵堵击,行动迟缓,观望避战。清廷上谕中指出:“闻各路剿贼,名为绕截,其实畏贼远避。民间有‘贼至兵无影,兵来贼没踪,可怜兵与贼,何日得相逢’之语。又闻有‘贼来不见官兵面,贼去官兵才出现’一语”④,这是清朝兵将懦怯无能的自供状。

一七九七年春,起义军活动于陕西南部的秦岭山区。五月,王聪儿、姚之富与王廷诏、李全等三路义军会师于镇安,在表带铺击败清军,毙清朝护军统领阿尔萨瑚等,接着又在王家坪设伏,重创清军。六月,起义军由汉阴、石泉直趋紫阳,强渡汉水。当时任清军统帅的惠龄奏报:“黄龙珰西窜之贼, 在紫阳县之白马石抢船渡江”(旧历五月十二日),并有“钱万正等⋯⋯为贼雇船偷渡,⋯⋯张三清为贼渡送妇女老幼。”①紫阳白马石等处,居汉水上游,水深不过三、四尺,船只只载义军中的老幼妇孺,其余多系骑马浮渡, 身体强壮的战士,每两人挽手划水而过,甚为壮观。直到襄阳义军渡江五天后,惠龄才率兵姗姗而来。起义军顺利渡过汉水,为进军四川铺平了道路。

② 同上,农民运动类,卷号 1935(6),嘉庆元年十一月十七日永保奏。

③ 同上,革命运动类,《秘密结社》,卷号 1991(5),嘉庆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惠龄奏。

①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二。

② 《军机处录付奏折》革命运动类,《秘密结社》卷号 1989(6),嘉庆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庆成奏。

③ 《戡靖教匪述编》附录:龚景瀚:《坚壁清野并招抚议》。

④ 《戡靖教匪述编》卷四,嘉庆四年正月上谕。

① (民国)《湖北通志》卷六十九《兵事三》。

清朝最高统治者又急又气,大骂“惠龄等竟已放贼全数偷渡汉江,尚敢◻颜陈奏,无耻之至。惠龄、恒瑞、庆成、柯藩、艾如文均着传旨严行申饬”②。惠龄被“夺官衔、世职、花翎,易宜绵总统军务,降惠龄为领队,听节 制”

③。

襄阳起义军渡过汉水以后,七月,又重新分兵三路进入四川,穿越大巴山区,到达通江、达州。这时,四川的白莲教已响应湖北义军,纷纷起义, 但由于缺乏战斗经验,被清军分割包围,形势危急。襄阳起义军到来,与四川起义军会师,击败清军,声势大振,战局顿时改观,从此,农民战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