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土尔扈特蒙古反抗沙俄压迫与重返祖国的斗争

自十七世纪二十年代末期,以和鄂尔勒克为首的土尔扈特部五万余帐牧民,离开了他们原来在塔尔巴哈台的牧地,向西南方向移动,在驱逐诺盖人

① 据古朗:《十七和十八世纪的中亚细亚——卡尔梅克帝国还是满洲帝国?》一书记载:“霍集占在叶尔羌严加戒备,有四千骑兵和六千步兵,加上波罗尼都从喀什噶调去的三千骑兵。”(见第九章,第一一七页)

② 赵翼:《皇朝武功纪盛》卷二《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述略》。

① 《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十九。

之后,越过哈萨克草原,渡过乌拉尔河,来到了当时俄国还没有控制的“人烟稀少的伏尔加河下游各支流沿岸”②,土尔扈特蒙古人就在这里“放牧牲畜,逐水草围猎之利”③,“置鄂拓克,设宰桑”④,俨然形成一个独立游牧部落。

然而,伏尔加河下游并不是土尔扈特人的理想“乐园”。他们 虽然把已经衰落了的诺盖人赶到伏尔加河西岸,但他们的北邻却是侵略成性的沙皇俄国。俄国为了巩固它对新征服的喀山汗国和阿斯特拉罕汗国的统治,并进一步于伏尔加河流域和顿河流域扩张其侵略势力,游牧于伏尔加河下游的土尔扈特部便成为它的侵略对象。但沙皇俄国要想完全征服这些慓悍善战的游牧民族,也并非那么容易,直到十七世纪末和十八世纪初,沙俄政府通过威胁利诱手段,同土尔扈特部订立六个条约,获得了优惠的政治经济特权,土尔扈特部才逐渐为沙俄所控制。但是,土尔扈特人民并没有屈服于沙皇政府的残暴统治,他们多次起而反抗,参加伏尔加河流域各族人民反抗沙皇统治的斗争。

早在十七世纪六十年代,俄国历史上著名农民领袖拉辛领导顿河流域的农民起义发动后,伏尔加河两岸的土尔扈特人同当地各族人民纷起响应,积极地参加了起义。①十七世纪末,伏尔加河流域又爆发了巴什基尔人起义,土尔扈特人在阿玉奇汗领导下“起而支持巴什基尔人”②。一七○六年,阿斯特拉罕人民起义爆发,沙俄政府要求阿玉奇汗出兵,镇压起义,阿玉奇汗却联合巴什基尔人,于一七○八年,袭击沙俄统治下的奔萨斯卡亚和坦波夫斯亚等城镇。由于土尔扈特人不断掀起反抗沙俄政府的斗争,致使沙俄统治者一直未能实现对土尔扈特部的完全征服,而土尔扈特部在政治上也一直 保持着基本独立的状态。

尽管如此,但远离祖国的土尔扈特人,在沙俄经常的侵略威胁之下,不能不怀念他们的家乡故土。土尔扈特部迁到伏尔加河下游不久,就几次想重返祖国的故乡,由于路途遥远、旅途艰难而未能付诸行动。但他们与厄鲁特蒙古各部依然保持着密切联系。一六四○年,巴图尔珲台吉在塔尔巴哈台召开喀尔喀各部与厄鲁特各部的首领会议,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率领他的儿子们也从万里之外赶来参加会议。远在伏尔加河的土尔扈特部一直和居住在天山以北的其他厄鲁特蒙古人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和鄂尔勒克的女儿嫁给巴图尔珲台吉为妻,而和鄂尔勒克之孙朋楚克又娶巴图尔珲台吉女儿为妻,朋楚克之子阿玉奇自幼留在巴图尔珲台吉处抚养。后来策妄阿拉布坦又娶阿玉奇女儿为妻。这种频繁的通婚关系,正是两部密切的政治联系的反映。

土尔扈特西迁伏尔加河下游后,也一直和清朝中央政府保持密切联系。早在顺治时期,土尔扈特部就不断遣使入贡。一六五五年(顺治十二年), 和鄂尔勒克的长子书库尔岱青遣使锡喇布鄂尔布向清朝“奉表贡”。一六五七年(顺治十四年),土尔扈特部的罗卜藏诺颜及其子多尔济,遣使沙克锡

② 帕里莫夫:《留居俄国境内时期的卡尔梅克人史纲》,第六页,一九二二年,阿斯特拉罕版。

③ 椿园:《西域总志》卷二《土尔扈特投诚纪略》。

④ 祁韵士:《西陲要略》卷四《土尔扈特源流》。

① 潘克拉托娃:《苏联上古中古史》第二六八页。

② 同上书,第二六二页。

布特向清政府“贡驼马二百余,复携马千,乞市归化城”①,清政府同意他们的请求,进行马匹贸易。到康熙时期,土尔扈特部同清朝的联系更加密切。一六九七年(康熙三十六年),清政府平定噶尔丹叛乱后,土尔扈特汗阿玉奇派诺颜和硕齐等随策妄阿拉布坦使者,一起“入贡庆捷”。策妄阿拉布坦割据新疆,中断了从准噶尔通往嘉峪关的贡路之后,土尔扈特仍然没有断绝与清朝中央政府的联系。一七一二年(康熙五十一年),阿玉奇汗遣使者萨木坦等,“假道俄罗斯,达京师表贡方 物。”①康熙为了表示对远离祖国、寄居异乡的土尔扈特部的关怀,派内阁侍读图理琛等组成使团,前往伏尔加河下游,探望土尔扈特部,图理琛等于一七一二年夏出发,经色楞格斯克、叶尼塞斯克、托波尔斯克、喀山,于一七一四年六月到达伏尔加河下游阿玉奇汗的驻地,受到土尔扈特人的热烈欢迎与隆重款待,“留旬余,筵宴不绝”。

②阿玉奇汗向图理琛详细询问了祖国的政治、经济情况,表现了土尔扈特蒙古

人民对祖国的无限怀念。使团于一七一五年(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底回到北京,后来图理琛用满汉文字写成《异域录》一书,记载了这次出使的经过情形。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后,尽管沙俄政府加强了对土尔扈特的控制,但土尔扈特部冲破沙俄的种种阻挠,仍努力与清朝保持联系。一七五六年(乾隆二十一年),土尔扈特汗敦罗布喇什遣使吹扎布,绕道俄罗斯,经过三年的艰苦旅程,回到国内与清政府联系。乾隆在承德避暑山庄万树园热情地接待了吹扎布。翌年,乾隆又在北京召见了他,吹扎布向乾隆陈诉了土尔扈特人民在沙俄压榨下的痛苦,他说:土尔扈特对沙俄只是“附之,非降之也。非大皇帝有命,安肯为人臣仆?”③吹扎布对乾隆的陈诉,说明了土尔扈特虽然远离祖国,却始终认定自己是多民族祖国的成员,与清朝政府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臣属关系。

一七二四年,沙俄当局利用阿玉奇汗病逝的时机,取得任命土尔扈特新汗的特权。④自此之后,沙俄对土尔扈特的控制从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步步加紧,到十八世纪六十年代,即渥巴锡(阿玉奇之曾孙)开始执政时期, 沙俄当局再一次利用汗位交替的动荡局面,实行前所未有的高压政策,妄图达到完全控制整个部落的目的。

首先,沙俄当局通过改组扎尔固(部落会议)限制汗王的权力。本来在土尔扈特汗王之下设有自己的权力机构,即扎尔固,这是由汗王信任的八名王公组成的,“实际上是汗手下的辅助大臣和助手”。①根据《一六四○年蒙古厄鲁特法典》的规定,“扎尔固的一切决定只有经过汗的批准方能在法律上生效”。②但沙俄政府于一七六二年八月二十日颁布新的扎尔固条例中规定:扎尔固成员不得由汗任命,它的“组成必须经过俄国政府批准”,汗不能随意改变扎尔固的决议,这就从政治上极大的削弱了渥巴锡汗的权力。

不仅如此,沙皇俄国还在“改革”的幌子下,妄图扶植已经东正教化了

① 《朔方备乘》卷三十八《土尔扈特归附始末》。

① 祁韵士:《皇朝藩部要略》卷十《厄鲁特要略》二。

② 祁韵士:《皇朝藩部要略》卷十《厄鲁特要略》二。

③ 同上书,卷十三《厄鲁特要略》五。

④ 诺伏列托夫:《卡尔梅克人》第十七页,一八八四年,彼得堡版。

① 德昆赛:《鞑靼人的反叛》第七页,一八九八年,波士顿版。

② 《卡尔梅克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史纲》第一八一页。

的土尔扈特贵族敦杜克夫家族③,以取代渥巴锡的统治,“让敦杜克夫重建土尔扈特部政权”,从而使土尔扈特部“成为(俄国)一个新的行政区域”④。更有甚者,沙俄政府在与其邻国瑞典、土耳其的争夺战争中,向土尔扈特部无休止地强行征兵,造成土尔扈特民族的巨大灾难。一七六五年后,沙俄政府“屡征土尔扈特与邻国战”⑤,“拣土尔扈特人众当其前锋”,死于战争者数万之众,而其“归来者十之一、二”⑥,因而造成了“人人忧惧”和整个部落的动荡不安。沙皇当局的残酷迫害,必然引起土尔扈特部全体人民的强烈反抗,同时也更坚定了他们重返祖国的决心。

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一月五日,渥巴锡与土尔扈特部 台吉、喇嘛等经过周密准备之后,发动了反抗沙俄的武装起义,率其所部三万三千余户、十六万九千余人,浩浩荡荡地走上重返祖国的征程,就像乾隆撰写的《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中所说“(渥巴锡)以俄罗斯征调师旅不息,近且征其子入质,而俄罗斯又属别教,非黄教,故与各族台吉密谋,挈全部投中国兴黄教之地,以息肩焉。”为了行军方便,土尔扈特人抛掉他们所有锅灶用具, 他们仅以八天的时间就通过了伏尔加河和乌拉尔河之间的草原。在乌拉尔河,他们攻下库拉金那沙俄堡垒之后,渡过乌拉尔河,迅速地进入大雪覆盖的哈萨克草原。

沙俄当局得知土尔扈特部东走的紧急情报后,立即派出大批哥萨克士兵,在其头目马特洛索夫的指挥下,紧紧尾追,土尔扈特的东返队伍,英勇地击退了追击的俄军。但是,土尔扈特人东返的道路并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坦途,当他们进入哈萨克草原后,困难接踵而至,长途跋涉中的艰苦行军与沿途水草、供养的缺少,给土尔扈特人带来了空前未有的苦难,饥寒交迫, 疫病流行,人口锐减,牲畜大量死亡。不仅如此,沙俄奥伦堡当局又派出追兵,并唆使哈萨克小帐首领努尔阿里汗联合巴什基尔人不时发动袭击,更给在苦难行军中的土尔扈特人造成巨大损失。然而土尔扈特蒙古不愧为英雄的民族,在其首领渥巴锡的领导下,不仅克服了行军中的种种困难,而且在与敌军作战中,以机智灵活的战略战术和顽强勇猛的作战精神,战胜了敌军的阻击与围攻,“逾坑格尔图喇”,①进入中国境界,达到了他们重返祖国的美好愿望。

土尔扈特部进入祖国境内后,沿巴尔喀什湖向南,经斋桑湖进入沙喇伯勒地区,遂与清朝政府地方当局发生接触。清政府伊犁 将军伊勒图接见了渥巴锡等首领,渥巴锡等向清政府“呈献伊祖受之前明永乐八年汉篆玉印一颗”

①,表现了他们重返祖国的爱国精神和投归清朝的坚决态度。

③ 敦杜克夫家族是指一部分东正教化了的土尔扈特贵族。这一家族主要成员是敦杜克奥木巴(汉文史籍中称敦罗卜旺布,一七三五——一七四一年土尔扈特部首领),后妻贾恩和他的儿子道迪比和阿沙莱。敦杜克奥木巴死后,他们长期居于彼得堡,接受了东正教的洗礼,改姓为敦杜克夫(见诺伏列托夫:《卡尔梅克人》第二十六页)。

④ 贝克曼:《土尔扈特族自俄返华记》,见《东方文化》第二卷,第九十五页。

⑤ 何秋涛:《朔方备乘》卷三十八《土尔扈特归附始末》。

⑥ 椿园:《西域总志》卷二《土尔扈特投诚纪略》。

① “坑格尔图喇者,鄂(俄)罗斯边界之卡伦也。此南即中国地界。”(见椿园:《西域总志》卷二《土尔扈特投诚纪略》)按此地在今苏联乌斯季卡缅诺哥尔斯克。

① 椿园:《西域总志》卷二《土尔扈特投诚纪略》。

清朝政府对土尔扈特部的归来非常重视。乾隆帝在热河木兰围场的伊绵峪接见了渥巴锡等人,回到避暑山庄后,又赐宴于万树园。当时,正好清政府在承德仿照西藏布达拉宫修建的普陀宗乘庙竣工,就在庙内立了《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和《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两块石碑,乾隆亲撰碑文,记载土尔扈特部历尽艰难,返归祖国的过程。清政府对土尔扈特部首领及其部众都作了妥善安置,封渥巴锡为卓里克图汗,其他随来的各部首领也被封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辅国公、台吉等。分土尔扈特为新旧两部,各设扎萨克。旧土尔扈特部由渥巴锡统领,下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由伊犁将军统辖;新土尔扈特部由郡王舍稄统领,下分二旗,由定边左副将军节 制。对其部众,清政府则采取“口给以食,人授之衣”②的措施,发帑银二十万两购买大批牲畜、米、茶、布匹、毡庐等生活用品,加以赈济。

土尔扈特返回祖国的爱国主义行动和清朝政府对土尔扈特部的妥善安置,使沙俄政府恼羞成怒,竟然行文清政府,无理地要求把土尔扈特部交还俄国,甚至蛮横提出,如不交回,“恐兵戈不息,人无宁居”③。针对沙俄政府的无理要求,清朝政府作了明确的回答:“土尔扈特渥巴锡等,与尔(指俄国——引者)别一部落,原非属人”,只因为“尔国征调烦苛,不堪其苦”, 才返回祖国的。对沙俄的武力恐吓,清政府明确表示:“或以兵戈,或守和好,我天朝惟视尔之自取而已”④,表明了绝不屈服于俄国武力威吓的严正态度。

土尔扈特部的这次返归祖国的大迁徙,是从一七七一年一月到同年八月间完成的。前后历时八个多月,长途跋涉,行程万余里,历经多次战斗,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到达伊犁时,人口“仅以半计”①,只剩下七万多人。土尔扈特人民为了反抗沙俄压迫、热爱祖国,作出了重大牺牲,在我国民族关系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辉煌篇章,他们的英雄业绩是值得称颂的。

② 《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

③ 《清高宗实录》卷九一四。

④ 《清高宗实录》卷九一四。

① 《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