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起义军后期的艰苦奋战与失败

一八○○年(嘉庆五年)下半年,白莲教起义军更加衰落下去。此后, 起义军虽然英勇作战,在个别战役中仍能取得不少胜利。但从全局看,义军在粮饷兵源方面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斗争的规模和声势每况愈下,失散离开队伍的现象与日俱增。而清统治者在几年的战争中吸取教训,针对起义军本身的弱点,采取了有效的镇压措施,尤其是“坚壁清野”、“寨堡团练” 政策发生了效用。

关于“寨堡团练”、“坚壁清野”,早在白莲教起义初期就曾提出过, 但未被推广。以后,清统治者逐渐认识到,单纯的尾随追击,使清兵疲于奔命,不仅不能奏效,反而经常被伏击歼灭。况且此时的八旗兵已腐败不堪, “不习劳苦,不受约束,征剿多不得力”,基本失去战斗力。即使讨伐起义军的清兵主力绿营,也是“将领不能约束兵丁,所过甚于盗贼”,“贼势益张,兵气益馁”①。一七九八年(嘉庆三年),龚景瀚上《坚壁清野并招抚议》,系统提出用团练乡勇协助清兵作战,用坚壁清野的寨堡政策对付起义军的分散流动战术。

坚壁清野的内容,是“并小村入大村,移平处就险处,深沟高垒,积谷缮兵,移百姓所有积聚,实于其中。贼未至则力农、贸易,各安其生。贼既至则闭栅登陴,相与为守,民有所恃而无恐,自不至于逃亡。”②寨堡建成以后,必须有防守寨堡之人,于是又有“团练壮丁”之说,团练本地壮丁,分乡勇与团勇两种,“随营打仗守卡 隘,官给盐菜口粮,听候调拨者谓之乡勇。百姓等自出已赀修筑堡寨,择年力精壮者,各备器械,里民自行捐给口粮, 以为守御者谓之团勇”①。推广坚壁清野政策以后,各省召募团练甚多。自嘉庆三年至五年,仅四川巡抚福宁就报称四川团练已有十六万人。以镇压白莲教起义起家的刽子手罗思举、桂涵等,就是四川乡勇的头目。

一七九九年(嘉庆四年)二月,嘉庆帝充分肯定“寨堡团练”、“坚壁清野”是镇压白莲教起义的“良策”。下诏“令勒保会同各督抚,晓谕州县居民,扼要团练,使贼无可虏掠,与官军犄角。”②于是,这个险恶政策由勒保大力推行于川东、川北,接着由那彦成、松筠、台布、长麟推行于陕甘, 以后又由书麟、吴熊光推行于湖北。一八○○年(嘉庆五年),由于川北推行“寨堡团练”、“坚壁清野”的结果,起义军不得不离开四川,转战甘肃。清统治者以为“守御成效”,又下令各地加紧推广,“其令陕甘湖广督抚, 严饬所属,山地则扼险结寨,平地则掘濠筑堡。其团练防守,有效者保奏, 违者罪之。”③

“坚壁清野”政策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这以前,起义军所以能够纵横五省广大地区,实行大规模的流动作战,根本的原因是得到人民群众在人力、物力和道义上的支持。实行“坚壁清野”以后,筑寨堡,并村落,驱百姓移

①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五。

② 龚景瀚:《坚壁清野议并招抚议》。

① 《东华录》嘉庆九年六月壬戊。

②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五。

③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五。

居其中,集中所有粮秣给养,“清查户口”,“稽查出入”,“经营银粮”, “训练丁壮”,“修饬守备”。用种种手段强行隔断起义军与贫苦百姓的联系。结果,“据险之贼,不能不下山掠食。今民皆团聚,粮不露处,冬春之交,野无青草,附近已无所掠,远出则近山之堡寨,皆得邀而击之,其势又不敢出。坐困月余,积粮既竭,终亦归于死亡逃散而已。”④情况确实使起义军遇 到前所未有的困难,稍有活动,即被寨堡、乡勇缠住,进不得战,退无所食,处处受阻。“川东、川北,寨坚民(乡、团勇)奋,遇贼逼近,则各寨民百十成群,乘夜劫营,使贼不得休息。”①白莲教起义的形势,因此从根本上发生变化。嘉庆“五年以前,贼势之炽者,以其到处裹人,胁从日众, 抢掠民食,因粮于我也;自寨堡之议行,民尽倚险结寨,平原之地,亦挖濠筑堡,牲畜粮米,尽皆收藏其中,探有贼信,民归寨堡,凭险据守。贼至, 无人可裹,无粮可掠,贼势自衰矣”②。

清统治者还提出“剿抚并用”政策,妄图分化瓦解白莲教起义军。一七九八年(嘉庆三年)王三槐被诱骗擒杀,罗其清、冉文俦处境十分艰难,嘉庆帝在上谕里指出:“至罗其清、冉文俦等果被官兵剿急,或探听王三槐信息,希图免死,竟行投出,亦未可定。着勒保、惠龄等察看贼情,一面鼓励兵勇上紧进剿⋯⋯设该犯等有真正弃械自缚投诚者,亦可酌量宽其一线,予以生路。”③接着,明确提出“不妨剿抚兼施,以期解散贼党。”可是招安政策并没有发生预期的效果,起义军勇敢坚定,不受清廷的欺骗。一七九九年

(嘉庆四年),四川总督魁伦说:“本年皇上屡颁宽大之诏,剿抚兼施,数月以来,投出者寥寥无几”④。所以嘉庆咬牙切齿地痛骂起义军,“看来此等匪徒,怙恶已深,愍不畏死,势难借招抚为解散之计”⑤。

一八○○年(嘉庆五年)下半年,四川白莲教起义转入低潮,嘉庆帝发布一篇所谓《邪教说》,标榜白莲教“苟能安静奉法,即烧香治病,原有恻怛之仁心,在朝政所不禁。若借此聚众弄兵,渐 成叛逆之案,则王法之所不容。”①这就是所谓“但治从逆,不治从教”的说法。其实,被剥削被压迫的广大贫苦百姓,正是利用白莲教的形式作为联络纽带而发动起义的,“从逆” 和“从教”确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清统治者从来就把白莲教看做是大逆不道的异端,严禁宗教活动,而这次大起义也是清吏滥杀白莲教徒所引起。这时提出的所谓“但治从逆,不治从教”完全是虚伪骗人的把戏。白莲教的许多战士是认识这一点的,尽管斗争十分艰苦,他们并不理睬统治者的甜言蜜语,仍然旗不倒,刀不下,“诛之不畏,抚之不降”,面临失败和死亡, 奋战不息,表现了大无畏的顽强斗争精神。所以,招抚政策在实施过程中, 并无显著成效。

一八○○年(嘉庆五年)初,撤入甘肃的起义军,转战秦州、岷州、阶州等地,与张天伦、张士龙义军汇合,清兵统帅额勒登保亲自出马,调遣那

④ 龚景瀚:《坚壁清野并招抚议》。

① 《圣武记》卷九《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五。

② 严如煜:《三省边防备览》卷十二《策略》。

③ 《清仁宗实录》卷二十,嘉庆三年十月丁酉。

④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卷一一六,嘉庆四年八月十七日魁伦奏。

⑤ 《清仁宗实录》卷五十八,嘉庆五年正月二十八日。

① 《清仁宗御制邪教说》。

彦成、杨遇春、穆克登布、庆成等各路清兵,分兵围剿。四月,义军被逼至渭水以南,后分东南两路进击。王廷诏、杨开甲、张士龙等一路,东走秦州, 将趋北栈;高天升、马学礼等一路,南下文县。五月,为声援川西义军的战斗,高天升、马学礼部打下四川龙安,分兵袭击松潘一带,川西震动。六月

(闰四月),义军在竹子山口大败清兵,杀总兵施缙,后折回甘肃文县。不久,起义军先后进入陕西,因为五郎以东推行坚壁清野,各路义军汇集于镇安的深山老林。又由于清兵追剿,义军再东向商雒,折向湖北,分路进攻郧西、平利一带,后又折回陕西。七月,与清军激战于镇安的茅坪,襄阳白号首领杨开甲阵亡。冉学胜、张士龙部突过栈道,进逼甘肃秦州;高天升、马学礼部也由岷州至秦州。八月,伍金柱、张士龙、冉学胜、高天升、马学礼等,“皆至秦州,⋯⋯合队顺流而东,众二万,夜袭长麟军于徽县之伏家镇, 官军败绩,游击台清阿以下将 弁死者十七员,阵亡兵千余,前四川将军富成⋯⋯败死”①。九月,高天升、马学礼及戴家营等部合队向东南入陕,破略阳、沔县、西乡等地,先后杀死总兵札勒杭阿、提督王文雄、副将鲍贵等将领二十九名。“王文雄心腹受矛伤十余处,并被断割左臂”,这个凶残屠杀起义军的刽子手,落得其应有的下场,“此外受伤阵亡官兵乡勇甚多”②。起义军虽有如此胜利,但各地寨堡林立,乡勇扼守,清兵没有后顾之患,专门寻找义军决战。义军几次计划渡汉水北上,均为北岸寨堡团练所阻,襄阳黄号首领伍金柱等阵亡。

进入湖北之徐天德、樊人杰、张天伦、苟文明等部,转战于兴山、秭归、巴东、谷城等鄂西北地区。清兵明亮部坐镇房县、均县,分兵对垒。六月, 在宜城、荆门和天柱山等地展开激烈战斗,义军西撤抵南漳,在马家营击溃清兵,杀总兵王凯及佐领、千总、把总多人。不久,张天伦部进入陕西镇安, 樊人杰部进入陕西平利。十月,樊人杰、冉天士、张士龙等义军,三路赴楚, 在远安县牛鹿坡打败前来追击的清兵,杀死总兵李绍祖、参将沈庆春等多人。

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嘉庆五年六月二十八日),三阳教的重要领袖刘之协因叛徒告密,在河南叶县被捕。刘之协在早期传教活动中起过很重要的作用,可是,起义爆发之后,他潜居河南,没有参加实际斗争,他的被俘本来跟战局没有多少关系,但清政府为了瓦解起义军的斗志,并给自己的将士们壮胆打气,张大其事,大肆宣传,说什么“今刘之协已在豫省被拿,足见白莲邪教获罪于天,自取灭亡”,并命令各路统兵将帅及地方督抚,“将刘之协擒获一事,广为宣播,并传谕贼营,⋯⋯即实系同教匪徒,闻知刘之协被获,畏罪乞命,弃械归诚,亦必贷其一死”③。清廷除了加强军事攻 势, 组织团练武装之外,又利用一切机会,进行政治宣传,以动摇起义军的军心, 企图及早把白莲教起义镇压下去。形势对起义军日益不利。清统治者的寨堡团练和坚壁清野,逼使起义军不得不向南山、巴山老林退缩,以后的战斗, 主要在老林地区周围府县进行。“时各贼分合靡常,大势集三省之边缘;南山老林,人烟稀疏,居民虽建寨硐,无器械积聚;楚剿急则遁川陕,川剿急则遁陕楚,兽骇鸟翔,官军疲于奔命。”①

① 宣统《甘肃新通志》卷四六《戎事》中。

② 《剿平三省邪匪方略》正编,卷一九六,嘉庆五年八月初六日台布奏疏。

③ 《剿捕档》1679(一),嘉庆五年七月十三日谕。

① 民国《湖北通志》卷七十《兵事》四。

起义后期,斗争所表现出来的特点,是起义军补给困难,行动受阻,部队不断减员,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迂回流动作战。但是,起义军越是在艰难困苦的情况,即使饥肠辘辘,衣衫褴褛,频于被歼灭的边缘,越是冲锋在前, 视死如归,在敌强我弱、敌优势我劣势的条件下,毫不畏缩,依托老林地区, 继续高举白莲教起义的旗帜。

一八○一年(嘉庆六年)二月,嘉庆帝下诏:“朕思招抚之旨频颁,而投出甚少。现在群贼中,徐天德、王廷诏为起事首犯,高二、马五、高三屡经戕害大员,元恶大憝,不容复载,万无自首贷以一线之理,惟有刑兹无赦。因通谕立格,五逆擒歼一名者,官擢二等,兵勇超补守备,赏银二千;贼党缚献者,拔用千总,赏银一千。余如樊人杰、冉学胜、龙绍周、苟文明等, 视此降一等有差”②。清统治者重金悬赏,企图捕杀起义军首领,并由经略额勒登保和参赞德楞泰各率一军,两路会剿,以肃清川陕交界地区的义军,使斗争态势更形严峻。二月,高天升(即高二)、樊人杰部被清兵夹击于汉北山阳,高天升遇伏阵亡。三月,襄阳义军首领、白莲教起义最早领导人之一王廷诏在川陕边界鞍子沟被俘,“搜获画像经卷,槛送京师”③。四月,义军首领马学礼(即马五)、高天得(即高三)于大宁的 二郎坝被俘。仅两个多月功夫,陕西境内的义军损失惨重,自王廷诏、高天升以下首领十余人,先后牺牲,仅存者大多向湖北转移。

当时活动在川陕边境的另一支义军冉学胜部,乘清军兵力空虚,袭击留坝的杨奎猷部,清军大败,“兵勇全行败散,杨奎猷仅以身免。闻有李姓游击被贼捉去,汪姓同知被贼戳毙,原任副都统和兴额同时阵亡,粮合银米骡马俱为贼有”①,义军声势一时大振。但个别战斗的胜利已不能拯救革命的败局。额勒登保自率大兵正面进击,长麟率清兵追蹑西北,庆成率清兵扼其东南,又令沿江团练寨堡阻遏,冉学胜部不得不转入巴山老林。

在湖北,徐天德、苟文明等部转战于郧阳、竹山、兴山、房县之间。一八○一年(嘉庆六年)三月,龙绍周部联合其他义军万余人,进趋川陕楚通衢的镇坪,德楞泰急调清兵围攻。四月,龙绍周分遣唐明万部直奔太平老林, 欲引清兵西追,而自率大队突入楚境,后因受阻,部队被逼入川,当时川陕灾荒歉收,义军给养日艰。五月,徐天德与樊人杰、王国贤、陈朝观、曾芝秀等合队东向,由于清兵大部队的追击和寨堡团练的堵截,义军进入楚境后不得不分散作战。陈朝观受伤跳崖被俘杀,王国贤、孙万林、戴仕杰等由郧阳走房县、保康,其余大多西返退入陕境。六月,达州青号首领、白莲教起义最早领导人之一徐天德,在陕西西乡两河口因舟覆不幸溺死。

至一八○一年下半年,白莲教起义军龙绍周、苟文明等部在陕西平利一带;王国贤、戴仕杰、曾芝秀等部在陕西洵阳、湖北竹山一带;辛聪、冉学胜等部在川东白土关一带。起义部队基本上被局限在川、陕、楚边界,转战于万山老林寨堡较少之地。据《圣武记》记 载,这时起义军人数合计不过二万四千余人,而清王朝各路兵勇却十倍于起义军。

显然,白莲教起义已经处于十分危急阶段,义军退入三省边界老林山区, 再也无法越出雷池一步。一八○一年(嘉庆六年)七月,清兵统帅经略大臣

② 《戡靖教匪述编》卷十。

③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六。

① 《军机处录付奏折》农民运动类,嘉庆六年三月二十一日窝星额奏。

额勒登保、参赞大臣德楞泰等于陕西平利,重新部署战略计划。决定德楞泰率部由西南通攻;额勒登保率部由东北邀击,围剿三省交界地区。尤其恶毒者,“德楞泰乃选兵勇每二百为队,冒教匪服色旗号,以降贼为响导,或佯与合队,或乘夜袭营”,①骚扰义军阵地,危害极大,使义军被逼向川边集聚。

八月,义军首领冉天士、王士虎被杀于简池坝。冉学胜联合齐家营、高家营等义军,迂回川北南江、广元地区,不意受清兵三路围攻,冉学胜被捕牺牲。龙绍周率队复出老林,在和冈溪击毙清参将唐玉龙。九月,太平黄号首领龙绍周在平利盘龙山与清军作战时阵亡。此后,起义军各路,如汤思蛟部、刘朝选部、李彬部、苟文明部、樊人杰部、戴仕杰部、张天伦部、曾芝秀部、高思奇部、魏学盛部、冉天璜部等,被清兵围攻袭击,均遭严重挫折。各部所剩千、百、数十人不等,纷纷深入老林山区。据额勒登保、德楞泰奏报,“惟汤、刘、李、苟、樊、戴六贼尚称大队,每队不过千余,均逼入四川界内,并其余窜匿陕楚无名之贼,统计不过一万有奇”。②

起义军损失极大,清统治者大吹大擂自己的“胜利”,认为“川陕楚军务将竣”,剩下的只是“善后事宜”,并限期于一八○一年冬将起义军全部剿灭。为此,清兵统帅进一步采取措施。其一,在三省交界地区重镇增设提督、总兵、副将、守备等,派兵驻守,并根据各地通衢要道,重划府州隶属, 便于管辖。其二,下令三省提镇,各尽本省兵力,按地区大力搜剿。各地官吏,联合寨堡乡勇,以数十 寨为一处,协助清兵,佐兵力之不足。其三,重申剿抚兼施政策,进一步瓦解起义队伍。

局势的变化,并不完全按照清统治者的如意算盘拨弄。巴州白号首领苟文明,联合其他义军的零星部队,约二千余人,骡马数百,驰聘在嘉陵江上游。一八○二年(嘉庆七年)初,起义军到达川东开县、大宁,与通江蓝号的李彬余部会后,由于德楞泰三路追剿,部队转入老林。清统治者以额勒登保撤防江兵勇移于川陕边界,及是复追剿落后,致义军渡汉北入南山,“夺其伯爵,降为一等男,并褫双眼孔雀翎”①。求胜心切的嘉庆帝十分懊丧,多次下诏指责统兵将帅,认为他们眼看战事旷日持久,毫无方略,劳师糜饷, 甚至将他们革职惩罚。统兵将帅则抱怨发牢骚,认为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分散的义军很难对付,“剿大贼易为功,剿小贼难为效”,“贼皆徒步,知四面皆兵,一出平原必为劲骑所蹙,始终不敢离老林,屡为官兵驱逼出山,旋复窜入。”②清军在战争中虽已占明显的优势,可是胜利却可望而不可即,朝廷上下,吵成一片,可谁也无法迅速地扑灭白莲教起义军。

由于清兵大部队的围剿,由于寨堡林立和乡勇团练地头蛇的袭击,白莲教起义军的力量已严重地被削弱,失去了向清军正面出击的能力,而且战乱日久,地方凋敝,团练猖獗,起义军得不到粮食给养,形势已十分不利。为了摆脱困境,起义军首领们曾经提出办法,第一是鉴于历年来各支义军分散作战,胜不相助,败不相救,缺乏联合的行动方针,拧不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因此号召大家齐心协力,各支军队配合行动,加强联络;第二是利用三省交界的有利地形,拖着清军转圈子、捉迷藏,并要求各支义军逐步向湖北界岭

①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七。

②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七。

① 《清仁宗实录》卷九十三,嘉庆七年正月初三日。

②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七。

集中,准备抢船渡过长江,前往施南,再向川南富庶地区进军。如 果这一计划不能实现,则北渡汉水,进入河南,发展队伍,继续斗争,并提出“过了戌亥年,赛过活神仙”①的口号,鼓舞群众,度过困难,迎接胜利。据好几个白莲教徒的供词说:“这是五、六年(嘉庆五年、六年)间,樊人杰、徐天德、苟文明在湖北时见白莲教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商量的话:若各号聚齐二、三万人,分作几路,一齐抢船过大江南岸,或过汉江、或冲过河南、或到川西坝里,那些地方是没有去过的,人马也多,吃用都有,他写信各处商量”②。 “据青号人传说:从前总因众心不齐,你要东,我要西,所以都打散了,如今各伙剩不多人,在山里打转⋯⋯从今以后要各人齐心。说湖北界岭地方山又大,路又多,与陕西、四川交界,若是川陕兵多,我就转到湖北界上,若湖北兵多,就转到川陕境内,教官兵捉摸不着。约会各股的人都到那里,会成大股,等待会齐人多,冲出深山,不是抢船过川江到川南地方,就过汉江到河南,⋯⋯总要向没有到过的处所去,又好寻吃的,又好掳人马,过了今年大家都好了。⋯⋯彼此传说都约到川陕湖北界岭一带会齐,行走的时候, 于路过墙壁上留下记号⋯⋯别股的人来见了,就知道某股在此不远,可以找寻会合了”③。“我们的人原都听樊人杰号令,他的信到,无不遵奉。他是同刘之协、王廷诏、李淑们辈份最大。去年二月内曾寄信与我,教邀约各号的人齐到湖北会合,过南岸施南去,地方富厚,又好收些人马。因官兵追得紧, 没有回信”④,可惜由于起义军力量太弱小,重要领袖牺牲殆尽,而敌方防守严密,无隙可乘,他们夺船渡江,向川南或河南突围的打算始终未能实现。

起义军虽已陷入困境,可是他们仍与强大的敌军作殊死战斗。 一八○二年三月,苟文明部在陕西周至击败清总兵刘瑞军,毙副将韩自昌。四月,樊人杰、曾芝秀、戴仕杰率数千人经巫山,奔湖北。德楞泰指挥大批清军围攻堵截,起义军据马鬃岭拒战,樊人杰“骁勇耐战,振臂一呼,诸贼拚死斗, 我军大败”①,清总兵王懋赏,侍卫塔津保、参将胥起泗等十四员将领被打死。起义军英勇作战,打了几次漂亮仗,但整个战局急转直下,对起义军愈来愈不利。四月,李彬在宁陕厅被俘;五月张天伦在巴州阵亡;七月,樊人杰、曾芝秀在湖北房县战败,带着大批老弱妇孺向深山逃逸,误入马鹿坪绝地, 该处峰高路险,三面有溪河阻挡去路,后有清兵穷追,连日大雨,山水盛涨, 无法涉渡。起义军只得据守山头,掷石阻击清兵,势穷力竭,战斗到最后一刻,义军和妇孺约五百人不愿被俘,全部跳河,“在盘涡急漩中,俱行淹没”。有些妄想邀功领赏的清兵下河想活捉樊人杰,被樊人杰揪住三个清兵,“扭在一处,溜至急湍处所,均为巨浪搏击下滩,杳无踪影”②。马鹿坪这场壮烈的战斗场面,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充分地表现了起义军不屈不挠的英勇精神。

樊人杰、曾芝秀部覆灭后,其他各路义军也相继失败。八月,苟文明在宁陕厅花石岩被围,斩清蓝翎军功和乡勇头目多人,力竭跳崖牺牲;另一首

① 按壬戌、癸亥年是嘉庆七年和八年,即一八○二和一八○三年。

② 《军机处录付奏折》革命运动,秘密结社类,卷号 2142(3)赵聪观供,嘉庆年。

③ 《军机处录付奏折》革命运动,秘密结社类,卷号 2142(3)赵聪观供,嘉庆年。

④ 同上,卷号 2140(2),张士虎供,嘉庆八年。

① (民国)《湖北通志》卷七十《兵事》四。

②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嘉庆七年六月。

领刘朝选被俘。十一月,襄阳蓝号首领戴仕杰在湖北兴山战死,四川东乡白号汤思蛟亦被清兵擒获。起义军损失惨重,余部均分散在深山老林之中。为了迎合嘉庆帝急于求胜的心理,一八○三年一月(嘉庆七年十二月),额勒登保、德楞泰会同四川总督勒保、陕西总督惠龄、湖广总督吴熊光等,用黄表朱里折,六百里驰奏:“大功底定,川、陕、楚著名首逆全数肃清。”③ 接着嘉庆 帝下诏:“三省荡平,上终先帝髦期未竟之志,祭告裕陵,宣示中外”①,并邀功论赏,大封统兵将领。

所谓“大功底定”,其实又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起义军虽遭受重大损失,但余部并未放下手中武器,仍时时出动,袭击清军。嘉庆八年春(一八○三年),宋应伏、苟朝九收集在巴山地区的义军余部,分队进占川北通江一带;姚之富之子姚馨佐、陈文海等义军,还有冯天保、余佐斌、熊老八等义军,分散活动在南江一带;刘学礼联合王国贤、王文会余部先后转战在湖北巴东一带。这些义军余部,采用埋伏狙击战术,诱官兵入老林区搜捕, 然后在暗处袭击,给予清兵以重创,取得一定战果。

一八○三年三月(嘉庆八年闰二月),刘学礼义军五六百人由楚入巫山, 与总兵张绩所率一千六七百名清兵作战,打死清游击守备等官员九名,兵勇一百六十五名。四月,冯天保、余佐斌、熊老八等义军仅数十人,在川北南江境内设伏狙击清兵,提督、御前侍卫穆克登布“卞急轻敌”、“仓猝中矛, 殁于阵”②。穆克登布与杨遇春齐名,同为额勒登保帐下的左右翼长,是镇压白莲教的著名刽子手,他死后,清廷震悼,追封二等男爵,加轻车都尉世职。清朝统帅觉得奇怪,“穆克登布一路兵勇一千五、六百名,⋯⋯即使分路搜剿,亦应有数百名,何以数十零匪,不能抵御,以致阵亡”③。在其他战斗中,清兵亦往往失利。就象额勒登保所说:“通筹现在三省情形,贼数愈少,贼情愈为狡悍,⋯⋯零匪人数原属无几,惟所剩皆系积年老贼,诡谲异常,兵至则三五乱逃,兵去则百十蚁聚,窥伺设伏。情如鬼蜮。官兵稍不检查,即堕其计”④,如清参将张明德 在夔州搜山,“行至黄连湾,林深箐密,贼匪潜匿在内。张明德猝不及防,被贼兵突出,矛伤阵亡”①。又清军在名为“通天蜡烛”的老林中搜捕起义军,“有伏贼数十人突出,冲入锅帐队内”②,清兵的粮台官员及千总、兵勇多人被击毙。但在这些最后的斗争中,起义军亦损失很大,冯天保、宋应伏、熊老八、赵金友等领导人均战死。七月间(嘉庆八年六月),额勒登保奏称“陕境已无贼,惟楚贼仅二、三百,川贼山内山外亦各二、三百,皆散窜延喘,其势已成啯匪,拟别筹变通之策”③。八月,额勒登保与勒保会师开县,决定分兵二十路,对老林地区作最后的搜索扫荡, 德楞泰也移师入川呼应。九月,额勒登保、德楞泰、勒保三员大帅会奏,再一次宣布三省白莲教起义已“荡平”,清兵可以凯旋班师了,额勒登保、德

③ 《剿平三省邪匪方略》正编,卷三五二,嘉庆七年十二月十六日额勒登保等奏疏。

①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七。

② 《清史稿》列传一三六《穆克登布》。

③ 《剿平三省邪匪方略》续编,卷七,嘉庆八年三月初三日额勒登保奏。

④ 同上书,卷八,嘉庆八年三月初十日额勒登保奏。

① 《剿平三省邪匪方略》续编卷八,嘉庆八年三月四日勒保奏。

② 同上书,卷九,嘉庆八年三月二十九日德楞泰奏。

③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八。

楞泰回北京觐见,嘉庆帝与他们行抱见之礼,清朝文武陶醉在一片庆功声中。忽然霹雳一声,三省地区,警报又至。原来白莲教余部尚有苟文润、苟

朝九等潜伏老林,趁清兵凯旋时,出来活动,并和乡勇联合。本来,乡勇是清政府赖以镇压白莲教的力量,最后是“鸟尽弓藏”,白莲教既告“荡平”, 乡勇亦归遣散。每名乡勇规定给银二两五钱,收其刀矛,遣送回原籍,很多乡勇无家可归,无田可种,遣散费亦被长官克扣,就象严如煜在《乡兵行》后篇中描写的“杀贼要乡勇,受赏偏说册无名,十年凯撤人已老,欲补新兵粮额少,赏金多被领旗抽,区区微劳谁见收”。被遣散的乡勇,谋生无路, 纷纷进入老林,同白莲教联合起来,反抗清朝,刚刚宣布“大局底定”的川楚陕三省,再度动荡。这一事件,对于整个白莲教起义来说,犹如落潮中溅起的一片浪花。

一八○三年(嘉庆八年)八月,义军余部联合被遣散的乡勇,突 袭陕西的周至、洋县。十月,苟文润义军及乡勇数百名,活动于川陕边,打死清副将朱槐。此时的义军,为数不多,但“皆百战之余,猱腾隼鸷,具悉官军号令及老林径路,忽陕忽川,忽聚忽散,屡被围。复乘雾溜崖突窜,有中数矢犹力战者。分军遇之则不利,大队趋之则兔脱,仅余二三百贼而三省不得解严”①。清廷急忙令德楞泰出京,回镇成都,以防起义军蔓延。有一次德楞泰率兵围剿时,见阵前的乡勇旗帜不动,杀声未起,而清营兵将被杀数十人。事后查询,才知清兵前队乡勇,与起义军中原被遣散的乡勇皆旧识乡亲,阵前会面,互叙衷曲,故观望不战。乡勇头目魏中才妄图劝降,也被起义乡勇所杀。清廷无可奈何,只好收起“勘定”的假象,一八○四年(嘉庆九年) 三月诏额勒登保出都,以钦差大臣赴陕,会同德楞泰,部署兵力,对义军大举进剿。

自一八○四年春季开始,战斗虽只局限于川陕楚边老林区的数县范围, 但对敌我双方来说,都是十分艰苦的。清兵进入老林,崎岖山路,曲折林道, “诸将士皆弃帐裹粮步追,而从征八载,久役思归”,普遍出现厌战情绪, 以致“数百贼当数万贼剿,数万兵当数百兵用”②。而白莲教及遣散乡勇行踪飘忽,轻捷灵活,据险设伏,作战英勇。“自陕入川,由川折陕,皆在沿边一带万山之中,冰雪之间,非老林不走,非极险不屯,所窜之路,多系羊肠鸟道”,等到清兵追及,“先占地势,据险以待,或拚死抵拒,或到处埋伏, 或推滚木石,自上临下,搏击如雨”,“人人俱有必死之心,故接仗时无不亡命力斗”③。有一次,义军数十人被优势清兵包围,义军“奔上尹家台子, 依靠悬崖,持险抗拒,⋯⋯声言:我们人定死在阵上,再不叫官兵活捉了去”

④。由于起义军的勇敢作战,战斗又延续了一年之久, 在这期间,姚馨佐、刘学礼、罗思兰等义军首领相继阵亡,九月苟文润被叛徒出卖遇害,余部溃散,最后苟朝九等被俘牺牲。一九○四年十月(嘉庆九年九月),清兵又一次宣告凯旋,轰轰烈烈的白莲教起义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自一七九六年二月(嘉庆元年正月)至一八○四年十月(嘉庆九年九月), 历时九年的白莲教大起义,以农民、游民小生产者为主体,象大海的怒涛,

①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八。

② 《圣武记》卷十《嘉庆川湖陕靖寇记》八。

③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续编,嘉庆九年二月初六日德楞泰奏。

④ 同上书,嘉庆九年正月初六日德楞泰奏。

汹涌澎湃,席卷湖北、四川、陕西、甘肃、河南五省的广大地区,抗击了清王朝从十六个省征调的兵力,歼灭清提督副将、参将以下四百多人,“专阃提镇及羽林宿卫阶列一、二品者,且二十余人”①,使清政府耗费饷银二万万两之多,这个数目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四年的全部财政收入。起义虽然失败了, 但引起这次大起义的社会矛盾并没有缓和,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农民、手工业者步白莲教起义军的后尘,在全国揭起抗清的义旗。白莲教起义的重大历史意义,在于它沉重地打击了清朝封建统治,剥开了它“繁荣”“升平”的外衣,暴露了它的腐朽和虚弱,成为清王朝由盛世到衰落的转折点。

白莲教起义是我国封建社会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农民战争,它的失败,象封建社会中无数次的农民起义一样,是农民小生产者不可避免的结局。白莲教起义军以宗教迷信作为组织群众、宣传群众的武器,没有提出明确、远大的政治纲领,清统治者说他们“并未易衣冠,立国号,不过意图劫掠子女财币,非有谋为不轨叛逆之心”②,“尚无要结人心之术”③。这里说的是白莲教的政治目标不明确,提不出足以动员群众、团结群众的纲领、口号。而且由于农民 小生产者的分散性、狭隘性,使起义军在战略上缺乏长远周密的规划,在组织上分号分股,支派林立,不相统属,缺乏统一的指挥,“数百为群,忽分忽合,忽南忽北”。对付强大的敌人,分散作战是必要的,但只有分散的各自为战而没有联合出击和集中进攻,只有单纯的流动作战而没有相对安定的根据地,这就使清朝统治者的“寨堡团练”、“坚壁清野”政策得以发挥作用,严重地限制和削弱了起义军。尽管起义军勇敢善战,坚强不屈, 也终于扭转不了失败的命运。

白莲教起义失败后,三省地区依然波澜荡漾,没有平息下来。清廷由于裁勇减饷,屡次发生兵变,昔日统治者赖以镇压白莲教的武装力量,现在又回过头来反对统治者了,其中最大的一次是“宁陕兵变”。一八○六年七月

(嘉庆十一年六月)陕西宁陕镇驻兵因减发饷银而哗变,变兵在陈达顺、陈先伦的率领下攻城劫狱,杀死官员,游击于陕南山区,队伍发展到一万多人。清廷急忙派德楞泰、杨遇春、杨芳等率军往剿。变兵攻鄠县,杨芳赴援,被变兵打得大败,连杨芳的臂部也受伤;接着,杨遇春督率大军与变兵大战于方柴关,清军又失利。宁陕变兵都是二杨的旧部,杨芳的眷属陷于变兵中, 变兵以礼相待,护送出境,二杨知道依靠武力难以收拾局面,招抚诱降的办法更能生效,于是展开政治攻势,花言巧语,劝变兵放下武器投降。二杨又勾通了变兵中的蒲大芳,使蒲杀害了不愿投降的陈达顺、陈先伦等,变兵中的投降派得势,于是交械归降。可是嘉庆帝想要把变兵斩尽杀绝,不满意这样的处理,斥责德楞泰“废法宽纵”,革职留任,杨遇春降职为总兵,杨芳以“驭兵姑息”,遣戍伊犁。但这时各地农民起义纷起,清廷急需象杨遇春、杨芳这样的刽子手,故不久即复官、释回。

① 《清史稿》列传卷一三六《附论》。

② 《御制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序》。

③ 《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正编,卷二三四,嘉庆六年二月初二日书麟等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