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甘肃撒拉族、回族人民起义

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在甘肃循化(今属青海)爆发了由苏四十三领导的撒拉族人民起义,紧接着于一七八三年(乾隆四十八年)又爆发了田五领导的回民起义。而这两次人民反清起义是由撒拉族、回族内部新、老教斗争引发转化的。

撒拉族、回族都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按照伊斯兰教“天课制度”的规定,凡有资财与收入者,除生活的必要开支外,其余财产要按一定比例交纳清真寺。伊斯兰教最初规定“天课制度”的目的,“主要的一方面是征集教徒的货币与生产品作军饷薪俸,附属的方面则是用作救济还在被压迫环境中教内的穷民”①。但在我国西北地区,这种“天课”,事实上被清真寺的教长、阿訇所独占。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与个人财富的增加,教长与阿訇们占有的“天课”也日益增多。教长们利用教民缴纳的“天课”购置土地,又租给农民耕种,进行地租剥削。这样,土地日益集中于清真寺,而教长也逐渐变成大地主。与此同时,教长为控制清真寺的土地与财富, 也从教民推选变为世袭,这就形成了“门宦”制度。“门宦”制度是一种披着宗教外衣的封建大土地占有制,而“门宦”也自然成为广大农民的最大剥削者。当时信奉伊斯兰教的下层群众反对封建剥削的斗争,首先表现在反对“门宦”的斗争。在乾隆年间,甘肃撒拉族与回族地区的反封建斗争,正是以反“门宦”的教派斗争的形式而展开的。

甘肃安定(今定西县)回民马明心,一七六一年(乾隆二十六年),于长期留居中东与中亚各地后归国①。他适应农民反对“门宦”制度的要求,“慨然欲革除门宦制度”②,创立新教,反对老教的“多收布施,敛钱惑众”。这一主张遭到狄道(今临洮)、河州一带门宦势力的强烈反对。马明心便到门宦势力薄弱的循化撒拉族地区传播新教。新教“念经时则摇头,念毕则耍拳舞手,⋯⋯入其教者,皆有周济”③,因此,“附之者日众”,新教迅速得到撒拉族、回族人民的广泛信仰,在撒拉族一千多户中,很快有八百多户改奉新教④。连乾隆的上谕中也说:“近闻旧教念经须用羊只布疋,所费较多,而

① 民族问题研究会编:《回回民族问题》第 54 页。

① 莫里斯·洛沙比:《中国与内陆亚洲》第一七二页,1975 年伦敦版。

② 幕少堂:《甘宁青史略》正编,卷十八。

③ 龚景翰:《循化志·回变》卷八。

④ 《兰州纪略》卷六。

新教念经仅取忏钱五十六文,是以穷民愿归新教者较众。”⑤新教的迅速传播,引起旧教“门宦”地主的仇视与反对,新、老教之间多次发生械斗,双方斗争愈演愈烈。清政府偏袒老教,把马明心逐出循化,但马明心的助手苏四十三与贺麻路乎继续传播新教,坚持与老教进行斗争。

由于清朝统治者采取“帮扶老教”、“尽洗新教”的政策,使原来新老教的斗争迅速转化为反抗清朝的武装起义。一七八一年二月 四日(乾隆四十六年正月十二日),苏四十三的助手韩二个率新教徒千余人,攻入清水工① 河东老教区,杀死哈尔户长(总头人)韩三十八,苏四十三“戴大红顶”, 自称“回王”,立旗号,撒拉族人民正式发动了武装起义。陕甘总督勒尔谨闻讯后,派兰州知府杨士玑、河州协副将新柱前去镇压。苏四十三率新教教徒千余人,全部歼灭前来镇压起义的清军,并处死了杨士玑与新柱,乘胜攻破河州,勒尔谨急忙到狄道防守。时清朝统治者深知马明心为新教群众所信服,遂设计擒马明心,押于兰州省城狱中,苏四十三通过“山僻小道”,乘虚直取兰州,得到各处回民的支援,顺利渡过洮河,杀得清军“伤折过半”, 胜利到达兰州城下,准备攻城营救马明心。

清政府急调固原、西宁、凉州等地清军及循化撒拉族土司韩煜等往兰州救援。清统治者为缓和起义军的进攻,将马明心拥上兰州城头,强迫劝说起义军撤围,马明心坚不从敌,把头巾掷于城下,表示誓死反清到底的决心, 而起义军攻城益急,统治者气急败坏,将马明心杀害。这时,勒尔谨已由狄道“驰回兰州”,不久,又有西宁将军伍弥泰、提督马彪等“奉急诏率满汉兵至”,②共调兵二万余人,而这时起义军仅二千余人,主动撤离对兰州的包围,转移至距兰州三十里的华林山一带。

五月中,和珅率京兵到达兰州,大举进犯华林山,起义军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很强,“众虽千余,皆新教死党,素业射猎,精火枪,又负地险。官兵万余皆营于城东,与贼辽隔,屡衄挫锐,每夜辄惊扰,枪炮达旦。”③义军奋勇作战,击毙固原总兵图钦保等,歼敌近千人。

清政府又赶忙命阿桂为钦差大臣,统一指挥,并从北京调来二千名火器营兵,从四川调来一千名善于在山地作战的藏兵及七百名阿拉善蒙古兵。但阿桂所率清军仍不断为起义军所击败。最后,阿桂仗着兵员众多、武器精利, 将起义军团团围困,并切断起义军去黄河取水的通道,又把水磨沟处小河从上游引往他处,因而使起义军陷入断水的严重境地。撒拉族起义初起,攻势凌厉,斩关夺隘,以摧枯拉朽之势下河州,趋兰州,但他们并没有考虑好进一步的行动计划。在兰州进行攻城,未能成功,顿兵坚城之下,消耗了实力, 失去了时间,此后,退守华林山,凭着勇敢精神和险要地势,与清军周旋。但是,他们的老家循化和已攻下的河州并未派兵驻守,也没有很好地联络和组织各地回民起而响应,因此,没有后方的支援,没有友军的策应,孤军作战,陷于被动地位。起义军虽在困难之中,团结一心,“断水数日,尚能死守”①。八月初,清军攻破起义军的防线,夺取寨堡,起义领袖苏四十三在战

⑤ 《清实录》乾隆朝,卷一三四一,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① “工”为撒拉族地区基层行政单位,每工包括几个村落,循化撒拉族共分十二个工。

② 《阿文成公年谱》卷二十三。

③ 魏源:《圣武记》卷七《国朝甘肃再征叛回记》。

① 《阿文成公年谱》卷二十三。

斗中牺牲。起义军余部退入华林寺,“俱尽力抗拒,不肯束手就缚”②,清军放火焚烧华林寺,义军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投降。

这次起义被镇压后,清政府对新教和撒拉族实行高压政策,阿桂向清廷奏请:“将新教礼拜寺概行拆毁,如查有私行传习,阳奉阴违者,照邪教律从重办理。⋯⋯日后如有复倡新教者,即行首告指拿”③,并规定:撒拉族“不许私行出入内地,贸易者土司呈厅给照,移明所至州县,变货毕,速令回巢。”

④陕甘总督李侍尧于事后大举查办余党,株连罗织,乾隆帝恶毒地命令他:“不

动声色,密行 查办远遣,断绝根株”①。清朝政府残酷的镇压措施,并不能完全消弭少数民族群众的斗争,反而激起更加猛烈的反抗,不到三年又爆发了石峰堡回民起义。

石峰堡起义的主要领导人田五、张文庆、马四娃都信奉新教,对清廷压迫新教回民十分忿怒,在固原州、通渭一带团结回民,要为马明心报仇。当撒拉起义军失败后不久,他们就在通渭北六十里的石峰堡修葺营寨,制造旗帐武器,准备在一七八四年六月二十二日(乾隆四十九年五月初五日)起义。不料事机泄露,有人向清政府告密,田五遂于六月二日(四月十五日)在盐茶厅小山地方提前起义,攻破距盐茶厅三十里之西安土堡,向西北发展,进入靖远县境。攻靖远、会宁,皆不克,不幸田五在作战时中枪牺牲,义军折向东南,与通渭的回民会师,攻克通渭城。西安副都统明善率兵一千二百人, “由静宁进捣,长驱深入”②,陷入起义军的埋伏,全军覆没,明善被击毙。清廷急派福康安、阿桂、海兰察等调集大军,齐赴甘肃,这时,起义军连续进攻伏羌、秦安,均未能攻克,而清军蚁集,义军乃分别据守于静宁之底店山与通渭之石峰堡,与清军对抗。

福康安、阿桂至甘肃,首先夺取起义军各个分散的小据点,七月底,清军攻下底店山,起义军全都撤退到石峰堡,“石峰在万山中,其高插天,石路甚险,惟北面一线可上。贼踞为巢穴,筑垒开沟,为负隅计,实绝地也。福公(福康安)既至,为相度地势,断其樵汲,立栅设卡。时当三伏,七日无雨,贼下视四面重围,勺水不得,遂大困。七月四日(阳历八月二十二日) 夜半,贼有佚围而出,夺路奔逃者,官兵四面截杀,贼投崖堕阱无算,生擒万余,贼无一脱 者”①。起义就这样被镇压了下去。

清政府在镇压起义军时施用了极残酷的手段,屠杀撒拉族、回族人民以万计,事后又把大批人充军边疆。许多少数民族的聚居点被消灭,如田五的故乡小山和张文庆的故乡草芽沟都成了废墟。少数民族群众的许多土地财产被没收,计没收的土地五万余亩、房屋近四千间,都贱价售给汉民,不准回民购买。这样就给以后制造了许多汉回争产的纠纷,埋下了民族不和的种子, 这是清政府挑拨民族关系、破坏民族团结的反动罪行。

苏四十三和田五领导的起义,以新旧教派斗争开始,实质上是少数民族内部的反封建斗争,进而发展为反对清朝统治的起义。但两次起义都带着浓

② 同上书,卷二十四。

③ 《兰州纪略》卷十六。

④ 《循化志》卷八《回变》。

① 《石峰堡纪略》卷六。

② 魏源:《圣武记》卷七《国朝甘肃再征叛回记》。

① 钱泳:《履园丛话》五《景贤》。

厚的自发性,阶级矛盾和教派矛盾、民族矛盾错综复杂地结合在一起。起义军未能提出明确的政治纲领和长远的战略计划,未能进一步动员群众,团结其他民族的下层群众,军事上陷于消极防御。撒拉族和回族起义军英勇善战, 给清朝反动统治以沉重的打击,但孤军作战,困守一隅,最后仍不免于失败。